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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间晚 ...

  •   他们到达城中之时,日头已然西斜,人影纷纷归家,二人索性找了间客栈暂且歇下,待明日再去寻小木的家人。
      然而出乎周楠意料的是,第二日清晨,阳光还未照进屋子里,小木却先一步领着她的家人扣响了房门。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穿着深蓝底碎花衣裳的普通黑脸婆子和一个长相憨厚、身材壮硕的年轻汉子,他们望着周楠连连道谢,满脸欣喜感激并不像装出来的,几次拿出钱袋来酬谢他,引得周楠赶紧拦下。
      他们昨日黄昏才抵达绥远城,小木的家人如何这么快就寻上门来,周楠有些讶异,他原本就对小木所言的身世怀有疑虑,总觉得那套遭强人掳劫、坠落山崖的说辞有些牵强,像是话本故事中惯用的套路,无奈自己的父母却深信不疑。
      但如今见小木一家欢喜团聚,当下也不得不信。
      他生性不善言辞,面对着满面欢喜的一家三口,未敢将心底疑惑问出,只得一边摆手,一边说着,“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小木声称,这两位分别是她的婆婆和小叔,自当日小木被歹人掳走,二人吓得六神无主,已在此地颓唐好些时日。本以为小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多亏周家的救命之恩,得以一家团聚,好不欢喜。
      如今,一家人准备立即启程,一同去外地看望小木的夫君,现下是来同周楠话别的。
      小木的一番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急着摆脱他,胸中疑虑顿时再次升起。
      她真的是个普通商人妇,这些又真的是她的亲人吗?
      望着女子沉静的面容,周楠问不出口,他拧了拧眉毛,同小木郑重道了声:“保重。”
      小木大多数时间是沉默安静的,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一天到晚也不见她说几句话,此刻离别,周楠也不曾期待她能说些什么来削减他心中积蓄的疑惑。
      正如他所料,小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极庄重地给周楠磕了个头,算作是对他们一家人的感谢。
      周楠条件反射性地试图去拦,却被小木的婆婆用手势阻拦,站着生生受了这个大礼。
      小木起身,看向他的方向,她的脸庞漾出一点笑意,轻声说道:“大哥保重。”
      小木的话轻声细语的,周楠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诀别的味道。
      小木话音刚落,便率先搀扶着那老妇人,一行人相继走下了客栈咯吱咯吱直响的旧楼梯,最后身影尽数消失在周楠的眼中。

      孤身走在前往杨城的官道上,慕容景忽然想起那句俗语,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对于周楠一家的救命照料之恩,她不仅无力报答,反而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欺骗这淳朴老实的一家人。
      当日她跌落山谷,身上所配戴之物散落丛林,所剩无几,如若不是临行之际周老太嘱托周楠,将家中的狩猎采集所得换成银钱赠与她,不说是去远在千里之外的荆州,恐怕就连回到燕都,她都办不到。可她却在绥远拿出这盘缠的一部分,拜托客栈老板随便找了两个人,然后在周楠眼前上演了那一出家人欢喜团聚的戏。
      自当年奉旨嫁往雁南后,她已有十余年未见亲生父母,又哪来的家人?
      慕容景心底是愧疚的,可是如今她如同雨中浮萍,自身难保,实在无暇顾及其他。故乡路途遥远,自己孤身一人,先不说道路多艰难,宫里的人找寻不到她的尸身,定会加派更多人手来取她性命——此次天域宫行刺,恐怕与萧钺脱不了干系。
      天御宫是端王余党,当年端王争夺皇位不成,被萧钺刺死,其子及党羽伙同异邦势力创建天御宫,起先天御宫屡行暗杀破坏之事,近来或因资费、人手等缘由手笔渐少,萧钺本欲一网打尽,怎奈朝中有多事者以其党首乃是高祖嫡孙,如今已有悔过之意对萧钺的计划大加阻拦,这些阻拦者中,又以曾协慕容家一同拥戴荣王的一干朝臣为主。
      这两年,于国于民,萧钺将人心安抚了,功业建立了,对于那些觊觎皇位、藐视君威的小人,他向来手段狠厉,杀的杀,罚的罚。眼下他的羽翼已经丰满,萧钺如何还能容得下慕容景这根骨中钉,肉中刺何况此次借天御宫之手实则可以一箭双雕,不仅能够除掉她,还能够一举堵住替天御宫求情的一干慕容家旧臣的嘴。
      过往的那些仇恨在萧钺心中酝酿了两年多,此次假借寺庙替先帝还愿,他终究是仍不住动手了,天御宫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慕容景只祈求上天保佑,不要连累周老太一家。
      或许她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她这两年吃斋念佛,寺庙大抵是个不错的归宿,从此青灯黄卷,以求赎得前生罪孽。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萧钺铁了心想找到她,左右是躲不掉的,索性狠狠心,在赴黄泉之前再仔细瞧一瞧红墙外面的世界,也不枉辛辛苦苦这半生。
      事到如今她并不惧死,只求不要殃及无辜。
      荆州距此路途遥远,慕容景知道若要南下回寂阳,还是走水路较为便利。客栈老板告诉她,离绥远最近的港口是杨城,运气好的话,可能会遇到顺路南下的船只。

      自绥远到杨城约有两三日脚程,慕容景久居深宫不染世俗烟火,也不知去车行雇车马,因而徒步启程,日落后就投宿沿途的村庄——她幼时与外公外婆住在乡间,时而会有远行的路人借宿,外公外婆生性好客,念及客人赶路辛苦,每每烧些好菜加以款待。她这些年睡惯了锦被玉枕,没想到自己也有投宿野村的这一日。
      月影下,她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躺在农户的床上,纵然白天赶路辛劳,长夜漫漫却无心睡眠,脑子里翻来覆去全都是幼时在寂阳的旧事:中秋节又大又圆的猪油月饼,冬日里拎着玩儿的柚子灯,春天时多雨须得天天撑着油纸伞,夏天驱蚊纳凉两用的草扇。
      脑海里的画面好似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冷月照在眼皮子上如何也睡不着觉,好在第二日精力还不错,说来也奇怪,她离开燕都的这些日子里,精气神比在听雨轩独居时好太多了。
      慕容景在燕宫十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与旁人学得个十成十,寻常的人情世故却忘了个遍。她时常对他人怀有戒备之心,又在知晓他人的善意时升起愧疚之情,继而耷拉着脑袋不知如何言明,最后反倒要这些朴实的乡民带着笑意来迁就她。
      细细想来,这十年倒真像是白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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