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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惧相逢 ...

  •   几缕冬日暖阳顺着苍天古木的缝隙渗下,安山寺后院一片静谧肃穆,隐隐有诵经声自前院传来。
      披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在屋檐下疾走,身后跟着的蓝衣青年慢悠悠地跟随其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时观望着庭中草木。
      “我说师兄啊,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行在前方的灰衣僧人回眸没好气道:“施主这一声“师兄”贫僧可不敢当,当年师傅将你逐出山门,你我师兄弟缘分就已经尽了。”
      蓝衣青年一听顿时来了劲,“嗐,不就是赚点零花钱嘛,天天在寺里吃斋念佛多没劲儿,师傅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定力高,所以不嫌无聊,你难道也不嫌你不就是气我当年不肯把那块麻饼分你一半嘛!还记着仇呢?”
      不闻灰衣僧人答话,他挑眉又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人都上门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有人惦记着那几个破锦囊呢?还大老远地害我往山上跑一趟!”
      灰衣僧人语调冷然,“你如何不算算,你当年都昧着良心收了多少善男信女的血汗钱安山寺的脸面都教你给丢尽了。”
      蓝衣青年顿时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言语,抱紧怀中的黛蓝包裹,低头赶紧跟上。

      禅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几许浮尘飘荡在镀了金的日光中,蓝衣青年咬咬牙,独自跨进禅房。
      静观寺还是记忆中那么寒酸,这床榻连个帐子都没有。
      屋中光线较为黯淡,他揉了揉眼睛,只见床上靠坐着个年轻瘦弱的妇人,一身灰紫色的衣服合衣穿着,神色憔悴如同一朵花瓣泛着黄的正在枯萎的玫瑰,周身散发着颓然的气息,唯有一双眼睛娴静安然,宛若秋水。
      “是你!”
      “是你!”
      空气静谧了一会儿,两人同声道,蓝衣男子先是诧异,继而偏头不自然地挠了挠脑袋,满脸羞愧,“寺里成天吃斋,当年我老是吃不饱,于是就借着虚月这个假名字,打着帮人们把锦囊放到小佛堂供奉的幌子,好赚些外快下山买些东西填饱肚子,这不,后来一不留神把自己吃得太胖,被师傅察觉了我的玩把戏,他老人家一气之下将我逐出山门,这和尚没得当了,我就只能还俗娶媳妇了。”
      蓝衣男子一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转,疑惑道:“你呢?你不是雁南的小王妃吗,现在不是应该在……怎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景笑得像个孩子,“守寡了,如今偷跑出来的。”
      她觉得虚月的经历很有趣,忍不住又笑了会儿,片刻后恢复冷静道,“你当年骗了我,所以欠我一个情,我人在安山寺,你谁都不许说。”
      女子最后几个字说得很严肃,蓝衣男子知道其中要紧处,点点头,然后将怀中所抱的黛蓝包裹解开,铺在慕容景身上所覆盖的被子上,“喏,好些都给随手扔了,后来被师兄发现狠狠教训了一顿,只剩下这些没敢再乱动,你仔细找找。”
      慕容景伸手在那堆染了一层薄灰的锦囊中翻了几下,一眼就认出了当年交给虚月的那两只——一只浅粉一只石青,丝线缠绕在一处,都因岁月流逝而浮现了斑驳的黄色印迹。
      她沉默着解开丝线纠结在一处的锦囊,打开粉色的那一只,指节往里一探,寻出一张纸条,泛黄的纸张上沉睡着少时慕容景稚嫩的笔触。
      一生一世一双人,齿轮徐徐转动,尘封的记忆再次被打开……
      忽然一滴热泪模糊了纸上字迹,发丝纷纷垂下,她默默地微笑着。
      年少绮梦,不知是镜花水月,写了一纸空谈,遇见个假和尚,爱上个薄幸郎。

      被几个小孩儿缠了大半天,才寻到机会脱身,扶晅孤身抵达安山寺时已经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丝阳光也断然沉入深渊。
      他背着行囊站在寺门边,冷风吹拂得袍脚翻飞,几番踌躇未曾入内。
      守门的灰衣僧人猛然瞧见了他,仿佛是遇了故人一般,一下子站起身道:“施主可是来了,那位女施主刚才吃药睡下。”
      他略带诧异地眨了眨眼,在模糊的脑海中搜索一番,确信未曾见过这僧人,而灰衣僧人却不待他反应,衣袖一挥,径自往寺内走去,只撂下一句,“施主请跟随我来。”
      扶晅跟随着灰衣僧来到后院一间禅房门外,灰衣僧淡笑着离去,留他傻站在门外徘徊不愿入内,这种情感便是所谓的近卿情怯。
      晚间的山风冰冷砭骨,顷刻之间夺去衣物维持的温暖,他在门外立了半天,觉得脑中愈发疼痛,遂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室内笼罩着一层梦影似的昏光,一豆烛火因木门闭合蓦地摇晃一下,为床榻上安睡女子的容颜添上几分朦胧光影。
      扶晅放下行囊,轻轻走至床边,只见慕容景闭着眼睛睡着了,枕头边上放着两只小巧的锦囊,昏黄的微光之下,女子眉目舒展,五官精致柔和,不见昨日厉色。
      望着女子安睡的恬静之态,扶晅不由自主地浅笑,忽地察觉女子脸颊上浮着两片不正常的酡红,蓦地眼神一黯,伸手往女子额头探去,果然指尖触得一手滚烫。
      容景这是因昨日淋雨病了怪不得方才的僧人说她喝了药,竟然发热了。
      他下意识将手伸入被子,摸索着去探慕容景的脉象,微凉的指腹缓缓触及女子发烫的肌肤,扶晅顿时蹙了眉头。
      恰巧此时门外传来之前灰衣僧人波澜不惊的声音,“施主,我从井里打了凉水,施主不妨替女施主擦擦身。”
      扶晅当即抬眸望着慕容景,只见她一动不动,照旧安睡,并未被来人吵醒。
      他于是起身走至门外,压低声音道了谢,接过灰衣僧所端的黄铜水盆,又轻声与灰衣僧在窗下交谈了几句,方才回到屋内。
      他两手端着水盆进屋,还未来得及关上门,只见屋内红烛无端摇曳,不知几时,床榻上安睡的女子已然醒来。
      烛芯散发的微弱光线下,女子的皮肤犹如羊脂美玉,一双清亮的圆眸映得暗沉的禅房顿时明亮生辉。
      扶晅单手自背后合上房门,压制住心中继续讶异与歉疚,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开口,扶晅略微诧异地望向慕容景,不知何时她已然低垂眉眼,咬着下唇,微弱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是梦呓一样,“阿珩……阿珩……”
      阿珩,阿珩么
      扶晅没有回应,他转身将水盆暂且放到窗下的几案上,回眸时发觉慕容景正默默地注视着他,在他回过身的那一刻,她忽然泪如雨下。
      烛火倏忽曳动一下,明暗的光线瞬间在屋里交错。
      扶晅愣了一下,望着女子脸上的泪珠,眼也不眨地撒谎,“你认错人……”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梦呓似的轻柔声音钻入耳中,此时门窗关闭,屋内两只炭盆熊熊燃烧,温暖干燥的空气拂在脸上,不知名的情潮在暗暗涌动。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女子脸颊绯红,双眸微敛,眼神朦胧。
      扶晅低叹一声,走至床边坐下,他静静端详着眼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容颜,修长的指节抚上她的脸颊,凭着残存的模糊记忆,凑在她耳边轻轻说出了那久违的两个字。
      话音刚落,慕容景哭得更凶了,将额头抵在扶晅肩膀上,那滚烫的温度穿透衣衫,一直传到他的心里。
      眼看女子眼泪断线珠子似地顺着脸颊往下流,扶晅不知她何故如此伤心,心里隐隐作痛,却还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将她拥在怀里,任泪水缓缓打湿他的衣襟。
      良久,她抬起头,圆眸中含着朦胧水色,语音含糊地问,“你现今好吗?”
      扶晅微哂,女子略带稚气的表情映在他的眼里,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一直放不下她。
      “不是好好地站着你面前吗?”拇指抹去她眼下一滴泪珠,他的神色温柔,“不哭了。”
      慕容景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我好想你。呜,我昨晚……我昨晚遇见鬼娶亲了。”
      扶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见惯了慕容景平时冷静内敛的样子,原来她病糊涂的时候,竟然也会像小女孩一样撒娇,嘴里呜呜地哭得这么委屈,连声音都打着颤。
      “我……我也想你。”他笨拙地开口,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别怕,有我陪在你身边呢。”
      “不许哭了,”回过神后的扶晅环住她的后背,轻抚着她背脊,诺言脱口而出,“别哭了,回头带你去吃好吃的。”
      怀里的人浑身蓦地一僵,接着抹了一下眼泪。
      “骗子,”慕容景的声音忽地拔高,当即松开了他,抬眸时,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浑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弘宾斋吃芙蓉酥,去天信楼吃荔枝猪肉,然后去雀桥街看杂耍吗?我问你,这些话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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