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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燕都某 ...

  •   燕都的冬天来得总是较南地要早,鹅毛般的落雪在结了薄冰的湖上飘舞,湖边的老树上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几片鸦羽自空中洒落,瞬间打破了这冰清玉洁的世界独有的寂静。
      阿绯在书房的窗前静静地站着,北风吹得鬓发轻摇,她来到燕都已有几年,如今再非童稚天真,却仍然为这北地铺天盖地的大雪所震惊。
      她如今倒是越来越爱这座城了,原先其实是不大喜欢的。
      她尚在襁褓之时,曾随父母入京科考,后来父亲高中成为探花,做了一方父母官,从乡下外婆家接了阿姐回家,阿姐最喜欢燕都,朝朝暮暮盼着她的燕都之行,她听阿姐在一旁念久了,耳朵起了茧子,不知不觉就对燕都生了几分厌恶。
      崇宁八年初到燕都时,她觉得燕都太大了,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宏伟壮观,却让人心没有着落,如今住得久了,每条街巷,每家店铺,每一处寺庙,都变得那么熟悉,原本宽广陌生的城市,倒像是第二个家乡一样。
      阿绯站在窗前出神,忽然后背被一阵温暖柔软覆盖,银狐大氅加身,自有那人体贴地替她将领口处的丝带系上。
      “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的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熟悉的低沉声音自耳边响起。
      阿绯转过身子,将双臂勾在祈允脖子上,望着他浅浅地笑。
      褪去了平日的沉稳肃然,一身素白色圆领袍,身姿挺拔,雪天明亮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温润如玉起来。
      阿绯情不自禁地用指节去描摹祈允的眉眼,忽然就明白了,她爱恋的不是燕都,而是燕都某人。
      阿绯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祈允觉得可爱,刮了刮她的鼻尖,她扭扭脖子一声轻吟,先一步钻进了他的怀里。
      “想家了”
      “你怎么知道”阿绯自他怀中抬起头,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祈允了然地笑笑,将怀中的娇小人儿揽紧了,“等过些日子得了空,咱们带君儿回寂阳去看看二老。”
      阿绯登时来了劲儿,欢喜地笑道:“到时候我爹爹可又得缠着你陪他下棋了,你不嫌烦呀”
      “届时翁婿对弈,同品女儿红,”祈允故意抵在阿绯耳边,“你们家那坛埋了二十年的酒,味道应该还不错吧”
      阿绯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撒娇似地打了祈允一下,“平日里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光惦记着那坛酒了。”
      祈允听罢朗声大笑,长臂一伸关了窗门,拉着阿绯到铺了厚垫的罗汉床上坐下。
      罗汉床上的小几还放着一盘残局,昨夜他与阿绯在此间下棋,红烛帘帘,香烟徐徐,情到浓时却被君儿给搅了局,小家伙嚷嚷着非要和娘亲一起睡,害得他揽着个胖小子睡了一夜。
      祈允甫一看到这残局,眼中不由一热,唇角微扬,径自往紫铜手炉中添了几个梅花香饼,方要递与阿绯,却闻佳人垂眸轻轻一叹。
      “阿姐病了这几月,陛下不允我和君儿入宫相见,也不知道阿姐现下如何了”
      祈允不自觉将笑意一敛,手掌覆上阿绯微凉的手背,“我让人去听雨轩打听了,近日换了新的太医,家住城南的那位张其世,你阿姐的病情已有起色,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带君儿入宫见她了。”
      祈允拉了阿绯的手,揽着她坐到他的怀里,温暖的手掌在她的面庞轻柔地摩挲,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把上次墨兰展上买的那两盆鹤公子送给你爹爹,你娘亲呢?她老人家喜欢什么”
      “娘亲喜欢读诗词,你若舍得,将你收藏的那些柳崇的诗集孤本挑一两本送给她就行。”
      “行,你回头有空自己去清风斋找吧,”祈允见她仍是愁容不展,温声问道:“寂阳除了青竹伞和寂阳墨,都还有些什么特产”
      阿绯察觉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并不上当,没好气道,“大燕各地四时风物还有你不知道的么?”
      话音刚落,瞥见祈允神色落寞,一时又觉理亏,“爹爹在山上竹林前头盖了间书斋,遍植兰桂,松柏掩映,到时候咱们住到山里去,娘亲做饭最好吃,看在君儿的份儿上,你有口福了。”
      祈允戏谑道:“怎么还是看在君儿的份儿上,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岳母大人就这么嫌弃我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亲舍不得女儿远嫁的,我阿姐当年就是……”祈允这下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见阿绯眉心一皱,低声道:“阿姐远嫁燕都十年,再未得见父母,当年我临盆之际,爹爹娘亲好不容易来了趟燕都,陛下却借口阿姐在听雨轩养病,不许骨肉相见……”
      佳人语出哀伤,祈允心里泛起了丝丝疼意,以拇指轻柔地抚着阿绯的眉眼,正欲出言宽慰,只闻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
      “大人,慕容将军到。”
      阿绯闻言急忙从祈允身上下来,先是整了整衣衫钗环,接过祈允递来的紫铜手炉,继而亲自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今日慕容青未着甲胄,一身深蓝色圆领袍,腰系金玉带銙,因常年习武,身姿英挺,威武不凡。
      阿绯微微躬身,轻声唤了句“兄长”。
      慕容青抱拳还礼,继而大步迈进书房,阿绯视线一扫屋中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严肃的夫君,缓缓替二人拉上了书房的门。

      小几上的陶瓷香炉上方香烟徐徐袅袅,小几上摆了花梨木双层茶器盒,祈允与慕容青一同喝着去岁的瓜子金茶,茶汤色呈琥珀,甘甜醇厚,丝丝桂花的甜韵在喉间蔓延。
      屋中地龙烤得满室温暖如春,祈允将手中茶盏放在小几上,神色沉稳肃然,向着慕容青问道:“北边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慕容青颔首,正色道:“日前月港探子来报,当日彩越坊出售宝刀之原主确乃昔日西南王府中一名管家,当年北凉风传卓葛多年勾结大燕重臣,有谋逆之嫌,此人闻风而动,先一步收拾细软跑了。”
      “密探查得此人今时所在,威逼利诱方得开口,据此人亲口所言,当年卓葛率领卫队偷袭先帝之前,曾有一位苍越故人自南地而来登门拜见。”慕容青捏起茶盖,低头刮去几片浮茶,“我派人调查宫中档案,崇宁九年三月,琉古公主身边有一名苍越婢女感染疫症,前后不到三天就病死了。这恰巧就与西南王府到访的苍越故人对上了,由此一来,琉古公主即是毒害先帝的真凶。”
      一旁端坐的祈允一直在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拇指上一枚青白玉扳指,眼神清亮透彻,待到慕容青说完,方才开口,“将军查得的确仔细,只是不知将军可曾查到,琉古公主身边的这位婢女当日是被移出沁福宫养病的若当真是琉古公主授意婢女北上面见卓葛,何必多此一举令其移出沁福宫养病而且据太医院案卷记载,当日替这位婢女看诊的是太医谭齐,巧就巧在,那日谭太医偶感风寒不曾当值,由此足以证明,那婢女的病症全系他人捏造。”
      慕容青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当即放下茶杯,眼神一沉,“慕容青一介武夫,思虑欠缺,祈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当日有人借口琉古公主身边婢女感染疫症,故意将其移出沁福宫隔离起来,实则是为了将那婢女逼入孤立无援之地,从而为己所用。不管此人是谁,能肆意插手沁福宫之事,必定是宫中位高权重者,祈某且问将军,当日陛下远在北凉征战,宫中何人一手遮天”
      慕容青垂眸,脱口而出道:“淑妃谢挽湄……可谢氏为罪臣之女,能有当日的地位全凭先帝恩宠,又哪来谋害先帝的动机呢?”
      “将军莫急,且听祈某说完。将军可知淑妃之母死于崇宁八年寒冬,死因为何”
      慕容青眉头一拧,“这我如何得知……”
      祈允闻言浅浅一笑,“彼时淑妃尚未承宠,淑妃之父因贪腐获罪,家中财务悉数收归国库,其母大受打击而至缠绵病榻,最终不药而亡。”
      “当年前脚两国停战合约一签订,后脚月港即有人向北凉国君告发卓葛勾结大燕朝堂重臣,意图谋朝篡位,北凉国君疑心深重,雷霆震怒,最终导致卓葛阖族惨遭屠戮,土地牛羊沦落他手。将军是否觉得,这手笔很似是在灭口啊”
      慕容青垂眸沉吟片刻,猛地一抬头,“当日举报卓葛通敌之人乃是北凉岐山王,其人为北凉国君同胞兄弟,深得国君信任,究其过往履历,当日扶氏治下,两国邦交友好,岐山王曾于燕都任北凉使节……相传,当年其与谢相乃是挚友。”
      “淑妃出自谢氏一族,难道当年之事,谢氏才是幕后真凶”
      祈允的眼睛此时深邃犹如夜空,一侧唇角嘲讽似地微微扬起,“这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要引我们作此番猜想,将军有所不知,这岐山王本就是好色贪财之辈,卓葛当日骁勇善战,帐下草地肥沃,牛羊成群,只消稍有人在岐山王耳边挑拨,难保其不会为了一时之利栽赃陷害。”
      “当时真凶设此局,先以三度梅下毒,极不易察觉,卓葛为明处凶手,若世人不信,流言蜚语自会将当今陛下引为真凶,斥其狼子野心,杀兄弑君,由此天下人疑心可消。
      “事成之后卓葛即遭灭口,多数线索就此断绝,若有人侥幸探知毒杀真相,再欲调查,根据毒物来源,遂引祸水至琉古公主,公主与先帝有旧仇,亦可自圆其说,若调查者若你我一般锲而不舍,抓住婢女移宫破绽,后头则还有一个谢家等着来背这口黑锅。这背后设局之人思虑周祥,滴水不漏,将自己隐在暗处,果真高明!”
      慕容青听祈允娓娓道来,暗生羞愧,只觉眉心胀痛,拂去额头细密汗珠,硬着头皮问道:“这幕后真凶究竟是谁,还望大人不吝相告。”
      祈允拿起纤薄剔透的鸭蛋青瓷茶盏,望着茶盏着琥珀色液体轻轻晃荡,不急不徐地开口:“将军不妨反过来想一想,当日先帝驾崩,背后获益的都有些什么人”
      祈允的声音忽地一沉,“当日后宫之中,除淑妃之外,一样权势滔天的还有谁”
      慕容青脸色当即煞白,视线不自觉望着地面,摇着头惶急道:“不可能,不可能……阿景当日失宠失势,早已不插手宫中琐事……况且,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祈某绝非恶意揣测,试问亲缘,慕容皇后乃将军养妹,亦是祈某妻姐,祈某何故诬陷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慕容皇后自崇宁三年起即随同文惠皇后操持内务,掌控内府衙署,彼时淑妃势头虽盛但根基浅薄,她当真就无力招架么?”祈允墨玉一般的眼睛闪烁着一层清冷的光芒,“怕只怕在,这盘棋局实为慕容家所设,皇后只是慕容家操纵的一枚棋子,她奉命设计偷梁换柱,将那婢女送出宫去,却并不解其中真意。”
      祈允嘴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说的却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明明是寒冬腊月,慕容青一时汗出如浆,面露愧色,垂头不语。
      这一边祈允又怎不知,慕容青初时敷衍调查,究竟是其一贯洒脱而致疏漏,还是其生性仁孝,重情重义,心中早已隐隐察觉到慕容家可能牵涉其中,所以宁愿选择去相信浮在表面的真相,而对背后实情不作深究。
      他定定地望着慕容青,眼神坚定不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情到了这一步,将军不必再私心袒护家人,可空口无凭,少不了得去一趟慕容府刺探一番,明日将军是准备自己去,还是让祈某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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