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87、〇八七

　　叶恭微微弯起唇角，脸上是一个诡异的笑，声音转换成了南辰的音色，“太子殿下，你的一番衷情，听得我都感动了。你放心，叶恭不会死在这里，我会带她出去。因为，这件衣服，我很喜欢，我要多穿一段时间。”
　　随后，她的话锋一转，“你想救下沈佳梦，阻止未来的一场浩劫，我告诉你，你不会成功。因为，只有沈佳梦死了，碎青才会豁出自己毕生的修为，打开幻阵。没有人能阻止我离开这里，任何人都不能！”
　　沈破的神色渐渐冷了，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刚开始，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叶恭就算被南辰控制，最多不过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万万没想到，将会是彻底的鸠占鹊巢。除了叶恭的容貌，再找不到一丝一毫与叶恭的痕迹。
　　这个人，可能会倾覆三界，涂炭生灵，成为历史的罪人。
　　那样的叶恭，还是他深爱的阿恭吗？
　　他还要不要与这样的叶恭，不离不弃，祸福与共？
　　对方没有给他留太多时间考虑，诡笑着念起了口诀，黑色的烟雾在她手掌间逐渐凝结，汇集成一把利刃，寒气逼人。
　　她轻蔑地一笑，“既然你希望留在这里，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了。”
　　黑色的利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直刺向沈破的胸口。
　　沈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恭对自己下杀手，震惊到忘记躲避。
　　利刃眨眼即至，片刻间抵在了沈破的胸前。
　　沈破忙不迭迎战，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取出七情剑，他只有快速出手，用掌心攥住了利刃。
　　利刃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掌，血液沿着指缝，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叶恭身上黑色的花纹，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像是生长的藤蔓，从她的手臂上，循着利刃一路蔓延到沈破的手上，很快将他的双臂包裹，向着更远处延伸。
　　如果沈破反抗，很有可能在与南辰打斗的过程中伤及叶恭。他不能对战，只能硬扛。
　　可是，照这样下去，沈破很快也会成为南辰的提线木偶，受他控制摆布。他不怕死，但他怕没有人帮得了叶恭。
　　沈破注视着叶恭毫无神采的黑色眸子，焦急地唤道，“阿恭，我是沈破，你醒醒！”
　　叶恭往沈破的方向转了下头，耳朵微微动了动，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手上的力道减缓了不少。
　　她是能够听见沈破说话的，她现在没有完全被南辰控制！
　　沈破欣喜若狂，连忙打起精神，继续对她道，“阿恭，你不是说过，你要我的生生世世吗？我就在这里，阿恭，你看我一眼。”
　　他的声音，仿佛夏日里的细雨，一丝一丝沁入叶恭的心里。
　　叶恭皱了皱眉头，喃喃低声说，“生生……世世……”
　　她正在施的法术中断了，黑色的利刃化为一团烟雾瞬间消散，额间的花钿和蔓延在她周身的花纹逐渐褪去。她双手抱着头，躬起了身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痛。
　　没有黑色利刃的威胁，沈破踉跄了一下，手撑在地上，总算没有跌倒。
　　他见叶恭有些不对劲，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上，飞快地爬起来，上前扶住叶恭，“阿恭，阿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阿恭，你放松，想点其他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见叶恭满头大汗，沈破连忙替她拭干。只是，他的手掌还在流血，拭汗的时候，竟在叶恭额上抹开一道淡红色。
　　沈破手忙脚乱地帮她擦除血痕，想不到，越擦反而越多，使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看着眼前被他搞得一团糟，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能。既帮不了叶恭，又没办法替她受苦。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没脸面对叶恭，默默转过头去。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叶恭慢慢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窝在沈破怀里，微微笑了笑，用双臂圈住了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在想什么？是被我吓到了吗？”
　　沈破回过头，温柔地回道，“我可是你的男人，怎么能被你吓到，你小看我了。”
　　待他看到叶恭脸上的血痕时，意外觉得有些可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
　　他突然的笑，让叶恭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什么事这么有趣，让沈破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叶恭仔细一打量，从沈破眼睛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被抹成小花猫的脸。
　　她惊讶地轻呼一声，忙不迭拾起沈破的衣袖，擦拭脸上的污痕。
　　擦拭到中途，她发现，袖口上面沾满了血迹。
　　叶恭握住沈破的手腕，将他刻意躲闪的手捉了出来，展开手掌一看，掌心里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到现在仍在流血。
　　她一下子记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没错，是她伤了沈破。如果不是刚刚沈破喊她回来，可能沈破已经死在她的手上。
　　差一点，她就杀了他。
　　她本想放南辰出来，吓唬一下沈破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南辰比她想象的，要强大许多。
　　叶恭脸色骤然大变，顾不得自己脸上干净与否，狠狠一把推开沈破，指着房门的方向，冲他道，“你赶快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沈破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扶起了叶恭，小心替她将脸擦拭干净，“动不动就赶我走，是什么道理？”
　　沈破的温柔，让叶恭说不出重话。原本想要发狠的念头，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化掉了，“或许有一天，我会压不住南辰。你留在我身边太危险，必须要离得远远的。”
　　他将叶恭按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我要是走了，你下次失去意识的时候，滥杀无辜怎么办。你用了几千万年的时间，换来三界众生的敬仰，岂不是就此毁于一旦。我得留下来看着你，拦着你，照顾你。”
　　“等到你拦不住我了，你怎么办？”
　　“大婚那天，你把自己的半个元神给我的时候，我猜想，你应该有你的思量。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你的用意。你对我不放心，总该对自己有信心吧。”
　　依照沈破现在的修为，除了当年的叶恭，三界之中，怕是没有对手了。
　　叶恭稍稍安心了些。
　　静下心来，叶恭看着沈破的伤，越发觉得心疼。她的手指拂过沈破的脸颊和掌心，用法术替他医好了伤口。
　　沈破放下这桩心事之后，突然记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是为了救沈佳梦去的天医馆，中途听到叶恭的话，才跟着来了云阙宫。现在赶回去，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沈破跟叶恭说明自己的想法，匆匆忙忙起身，准备去找陆铭。
　　叶恭自背后喊住了他，稍一迟疑后，说道，“我去天医馆，就是替你问的那件事。”
　　“陆铭怎么说？”沈破急问。
　　叶恭黯然道，“你母亲和你弟弟，只能保一个，别无良策。”
　　沈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晃了一晃，呆立在那里，久久没有移步。
　　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许多事，是上天早就定好了的，作为三界中的渺小生灵，只能做出选择，没法彻底改变。
　　能够说出逆天改命这等狂妄之语的人，一定没有见识过天地的浩瀚。但凡对世界有一分敬畏，便不会这般夜郎自大。
　　母亲、兄弟，二择其一，怎么选？
　　沈破一生中遇到过无数难题，从未有过纠结困惑，唯有这一次，他无法做出抉择。
　　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轻快，充满年轻的活力。
　　随着脚步声渐近，年轻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尊上，你在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叶恭仔细回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那不是玉萤的声音么。
　　玉萤一直与白若待在白玉峰，在叶恭的记忆中，她们两个似乎没有见过面。
　　但是，听玉萤刚刚说话的语气，似乎与叶恭十分熟悉。
　　难道说，叶恭对玉萤的记忆，也被沈破删掉了？
　　叶恭意识到存在这种可能的时候，又否定了自己。
　　按照当初白若和玉萤见到她的反应来看，她和白玉峰的人，似乎真的不认识。当然，也存在她们师徒假装不认识叶恭的可能。
　　叶恭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沈破，对方目光躲闪，似乎有些心虚。
　　看样子，确实是他做的。
　　他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但是，叶恭着实想不出，白玉峰的人与她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是沈破不能让她记着的，非要抹掉不可。
　　思索间，玉萤的脚步近了，再走几步，就是书房。
　　沈破突然掩住叶恭的口，带她躲到书架后面，藏好了身形。
　　玉萤四下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叶恭的踪影，只身来到了书房。
　　她进门以后，直奔书架的位置。
　　沈破和叶恭以为玉萤发现了自己，正准备现身的时候，就看到玉萤从袖中取出了几本书，塞进了书架上的缝隙中。
　　放好以后，她拍了拍手，满意地笑道，“尊上整天形单影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开窍，娶一个好看又好用的夫君回来。幸好我在人间淘了几册好书，就留给尊上吧。等她看会了，肯定得好好谢我。”
　　叶恭的脸颊微微一热，原来，让她在沈破面前丢脸的书册，竟然是玉萤偷偷放进来的。
　　她抬头去看沈破，只见沈破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
　　沈破该不会以为，她早已在云阙宫，将那几本书熟读于心了。说不定，他还会觉得，她暗中将他当做册子中的男主角，暗暗反复臆想数次了吧。
　　这可真是冤枉。
　　叶恭虽然有个书房，但是，通常只用来处理公务，哪有闲心和时间去看书。
　　不过，在沈破没有主动问之前，她先来解释，会不会显得心虚。
　　依照她和沈破现在的关系，还去纠结这些细节，会不会让他觉得无趣。
　　不解释的话，这个黑锅，叶恭就甩不掉了。
　　视线里，玉萤来到桌前，研磨铺纸，给叶恭留了一张纸条。
　　做完这一切后，玉萤长舒了口气，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了房间。
　　沈破松开叶恭，来到桌前，拿起了玉萤留下的字条。
　　叶恭问他，“玉萤写了什么？”
　　沈破顿了一下，将纸条展开，亮在叶恭眼前。
　　纸条上面写的是：小贼，我看到你了！
　　叶恭瞳色一紧，迅速往房门方向望去。
　　一个青瓷瓶，冲着沈破的后脑勺飞来。
　　她脱口提醒，“沈破，小心背后！”
　　瓷瓶在距离沈破还有一寸的位置停住了，沈破缓缓转身，瓷瓶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玉萤站在房门口，看着书房里刚刚发生的一切，表情由得意转为惊讶，最后，化成柔情。
　　叶恭是过来人，知道玉萤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什么。
　　沈破的容貌，在三界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玉萤在见到沈破的第一面，会对他产生异样的感情，并不意外。
　　只是，叶恭的心里，有些不大好受。
　　沈破将瓷瓶放到桌上，对玉萤道，“姑娘，我不是小贼，我是云阙宫的半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