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88、〇八八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玉萤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笑笑，往沈破身后一指，“我是来找尊上的。”
　　沈破回头看了一眼叶恭，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异样，心里颇有些不踏实。不过，看玉萤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单独和叶恭谈谈，他不便留在这里妨碍她们。
　　想了想，沈破对叶恭道，“我先回北海，处理一下母亲的事，我会尽快回来。需要我的话，就去北海找我。”
　　叶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沈破的目光在玉萤脸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走出了房间。
　　玉萤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她一路小跑，来到叶恭面前，好奇地问，“尊上，刚刚那个好看的公子是谁啊？”
　　叶恭警惕地看一眼玉萤，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不舒服。叶恭故意告诉她一句，“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玉萤惊得愣在那里，半晌儿才回过神来，“尊上，你什么时候成亲的？”
　　叶恭回想了一下，她和沈破成亲当天，就误入了幻阵之中。
　　如果按照他们世界的时间算，成亲到现在，不过几天的时间。如果按照这里的时间算，至少有几年了。
　　不过，她和沈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不能按照这里的时间算。
　　叶恭淡淡一笑，说道，“大概，三五天了。”
　　刚成亲没多久，就不记得成亲的日子，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叶恭一个了。
　　玉萤在震惊之余，又有几分惋惜。
　　想着想着，她突然记起，自己刚刚在书架上放了几本书，该不会，全被叶恭看到了吧。
　　玉萤颇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望了一眼书架，“那书，你是用不上了，我干脆拿回去算了。”
　　叶恭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放那儿吧。你拿回去，会被你师父看到，免不了要唠叨你。”
　　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和玉萤的关系如何，稍微试探一下，看看有多少事，是她记忆缺失的。
　　叶恭暗忖片刻，问道，“你师父最近怎么样，那件事，她答应了吗？”
　　在她来到幻阵之后，到云阙宫第一次见到当年的自己时，她拜托对方，替自己办一件事。那就是，找白若铸造一把能够除魔弑神的剑。她原本打算，将七情剑还给沈破之后，在下次幻阵开启的时候，送沈破回到原来的世界。而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当她彻底无法控制南辰之后，由当年的自己用白若所铸的剑，亲手将她和南辰一起了结。
　　既然自己曾经和玉萤有些交情，估计当年的自己，便是将这件事先告诉了玉萤，先替她探探白若的口风。
　　玉萤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些，刚刚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看起来有几分失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不过……”她稍微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师父身子重，整日里嗜睡得厉害，怕是得等孩子生下来，才能铸剑了。”
　　白若有孕了？！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让叶恭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若不是没有成亲吗，怎么可能有孕。
　　难道这个孩子是安信怀的？
　　如果没记错，白若跟安信怀纠缠了几世，每一世都没有结果。如果是安信怀的，白若一定会生下来，放在身边好好抚养成人。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后来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莫非……
　　叶恭猜到了一种可能，试探着问道，“你师父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说起这个孩子，玉萤明显烦躁了些，“师父说，不管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玉惜。”
　　那个孩子，是玉惜啊。从小到大，一直呆在山上，直到叶恭接她下山之前，从未离开过白玉峰的小丫头。
　　玉萤没有察觉到叶恭晃神，自顾着说，“还不是那个讨厌的男人，每一世都来招惹师父。招惹完了，倒是成亲过日子啊，他偏不。非要追求什么家国天下，实现心中抱负。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既然不想成家，他勾搭我师父干什么？等我师父上钩了，他又又又要跑。这一次，他临走前，将一块玉佩一分为二，把写着‘惜’字的一半，留给了师父。依我看，他就是个人渣，不配做男人。我师父居然还铁了心，要给他生孩子。我快烦死那个祸害了。”
　　原来，白若和安信怀当年的结局，是这样的。
　　白若不许玉惜下山，安信怀一介凡人，上不了白玉峰，注定了，安信怀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自己和白若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后来，白若斩断自己的七情，投入剑炉，铸成了七情剑。
　　她曾经所受过的伤害，全部化成最锋利的剑刃，无坚不摧，无所不破，无生不杀。
　　同样是这把剑，曾经差点要了沈破的性命。
　　倘若事情只是像叶恭刚刚所想的那么简单，沈破为什么要抹掉她对白若师徒三人的记忆，中间一定有其他事情发生。
　　尤其是，白若当初带着玉萤来云阙宫负荆请罪时，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自断仙骨，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九重天。感觉，仿佛是怕时间久了，会泄露什么秘密。
　　对，就是逃。
　　白若那么着急，是在害怕什么呢。
　　“尊上，尊上？”玉萤晃了晃叶恭的胳膊。
　　叶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礼貌地弯了弯唇角，“嗯？”
　　玉萤认真地说，“你放心，我师父已经答应了，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
　　“让你师父好好休息，调养好身子，铸剑的事，不急。”
　　即便没有合用的剑，叶恭也有别的方法。
　　更何况，她还想跟沈破多相处一段时间。
　　一想到沈破，叶恭脸上渐渐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她的沈破现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她帮忙。
　　在送走玉萤后，叶恭换了身衣服，也走了出去。
　　沈破在离开云阙宫后，马不停蹄地赶回龙宫，去找苏横。
　　到了房间里，却发现，苏横不在里面。
　　他撕碎了丢弃在纸篓里的药方碎纸片，也跟着不见了。
　　糟糕，一定是苏横捡回来，拼接到一起，去照着方煎药了。
　　苏横该不会是想不开，要喂沈佳梦服下那一剂汤药吧。
　　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
　　沈破既心疼苏横，又觉得，假如自己没写那个药方，没有挑明事情的真相，苏横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要怪，应该先怪自己做错了。
　　可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夺下那碗汤药，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憾事，才是最重要的。
　　沈破不敢久待，直奔沈佳梦所在的房间。
　　门口外面，小男孩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沈破，立即站起身，上前攥住了沈破的衣角，泪眼汪汪地问，“大哥哥，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沈破蹲下身子，直视着男孩，“破儿，娘亲还好吗？”
　　男孩抽了下鼻子，指着膳房的方向说，“刚刚有个人，说是大哥哥的朋友，拿着一堆碎纸片，去了那边，说是帮娘亲煎药。”
　　苏横果然那么做了。
　　沈破拍拍男孩的肩膀，快步赶去膳房。
　　到了膳房门口，沈破听到里面有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苏横，另外一个，好像是叶恭。
　　不，不是叶恭，是战尊。
　　她在村落里，不是对沈破失望透顶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苏横在一起。
　　沈破收住脚步，站在门口，观察着膳房里的一切，没有打断他们。
　　苏横和战尊也没有避讳沈破，继续着方才的交谈。
　　战尊半靠在桌子旁边，手里提着一壶酒，懒洋洋道，“你们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吗，一点儿不像啊。”
　　炉灶上放着一只砂锅，苏横用蒲扇扇着风，小心守着火。
　　热气从砂锅里冒出来，将他的眉眼遮得不甚真切。
　　在齐国的时候，沈破的凡人之身，一直体弱多病，苏横没少帮他煎药。
　　这一次，自然也是熟门熟路。
　　苏横听到战尊的话，大笑道，“尊上，你可以不用那么婉转，直接说我丑就行，我不介意。”
　　“我倒不是说你丑，就觉得吧，你比他多些人间的烟火气。”战尊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侧头看着他，“比方说，你在这里烧火煎药，挺像那么回事。但我就想象不出，他煎药会是什么样子。”
　　“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该做煎药的活儿。”苏横手中的扇子停了片刻，往门口望了沈破一眼，很快回过头，继续扇风，“而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我能做好眼前的杂事，就已经不错了。”
　　沈破的心里一痛，仿佛扎进了一根针。
　　苏横竟然是一直这样看自己的。
　　沈破曾以为，苏横在萧诺的身边，有父亲的疼爱，司篆的天职，定是万人瞩目、受人尊崇的存在。
　　原来，他想错了。
　　外人眼中的光鲜亮丽，于当事人而言，都是锦上添花。
　　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偏偏每个人都觉得，别人比自己活得容易。
　　沈破本想安慰苏横几句，不等他开口，已被别人抢了先。
　　战尊放下酒壶，认真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像你这样的男子，家世、身份、性格都不错，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只要你静下心来数一数，你就会发现，在意你生死的人，多到你数不过来。”
　　苏横嘴角漾出一抹淡淡的笑，许久之后，轻声问，“那你呢。尊上，你在意我的生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