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86、〇八六

　　沈破怎么来了。
　　好久不见，叶恭着实有些想他，倘若不是陆铭就在旁边，她定是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抱住沈破的。
　　叶恭静了静心，往沈破身后看了一眼，战尊没有跟他一起来。
　　更令人不解的是，沈破的脸上有一个淡淡的红色掌印。看掌印的形状和大小，似乎是个女子所为。他在离开云阙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叶恭着实有些不放心，想要问他，又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眼下的问题是，陆铭刚刚随口问的一句话，沈破肯定是听到了。他会不会将这话放进心里，一直无法释怀？
　　叶恭有种不好的预感，脸色顿时变了。
　　此时的陆铭，没有见过沈破。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满脸的泪。他心里有些纳闷，上前问了一句，“这位公子来天医馆，可是家人身体有恙？”
　　沈破仿佛没有看到陆铭，径直盯着叶恭，眼睛眨也不眨。
　　他红着眼眶，大步走到叶恭面前，“你为什么不回答？”
　　叶恭该怎么回答，说自己爱他爱到发狂，一时一刻都离不得他？
　　她不是只知道情爱的小女孩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更何况，叶恭原本打算，在碎青协助萧诺争夺天帝之位，而打开幻阵的时候，由当年的自己，将沈破送回原来的世界。如果她现在承认自己的感情，沈破定是宁死也要陪她留在这幻阵之中的。
　　她暂时没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够平安无恙，又怎么舍得连累沈破，使他不得周全。
　　退一步说，如果沈破连她有没有爱过他，都感觉不出来，就不配站在这里质问她。
　　叶恭缓缓阖上眼睛，狠心道，“我不想看见你。”
　　“所以，陆铭的话是真的。你为了除掉南辰，布置了一路的陷阱。你和我相爱、为我治伤、误入幻阵，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使一切看起来更加顺理成章，以便降低南辰的警觉。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让我走。”沈破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仿佛沾了血，刺痛两个人的心，“从头至尾，都是你和南辰之间的较量，你们为何非要拖我进这个局！”
　　他的声音哽咽了。
　　叶恭的心，也碎了。
　　再听他说下去，叶恭怕是会为他心痛而死。
　　陆铭眼看着场面失控，到了即将无法收拾的程度，再不出来替叶恭澄清，好好的一对璧人，怕是就这样散了。
　　他上前拉开沈破，认真为自己的失言解释，“是我刚刚口不择言，胡乱说话，让你想多了。尊上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她。她心里是有你的，不然，她怎么会……”
　　话说到这里，陆铭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朝着叶恭的方向看了一眼，猜出了几分可能。是叶恭不许他多说话，给他噤声了。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明明是一件简单纯粹的事，为何非要跟其他事扯到一起。
　　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个大夫，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吧。
　　陆铭放弃了解释的念头，摇了摇头，退出房间，将事情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叶恭蓦地睁开眼睛，用凉薄的目光扫了沈破一眼，“你既然想清楚了，还留在这里，是想听到我亲口将这些话，重复一遍给你听吗？”
　　沈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继续道，“你始终不曾说过一句爱我的话，原来，你是真的没有爱过我。”
　　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
　　他再说下去，叶恭的心理防线，就要崩溃了。
　　她辛苦规划的一切，都会因此付之一炬。
　　叶恭扬起手，指着房门的方向，“你现在、马上走！”
　　又是在赶他走，和那天发生的事，几乎一模一样。
　　沈破眼中噙着泪，大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扇我一巴掌？”
　　叶恭慢慢握紧了手。
　　原来，他脸上的巴掌印，是当年的自己打的。
　　没有动心的自己，性子刚烈得厉害。现在的自己，早已经对沈破缴械，放弃抵抗了。
　　如果沈破不肯听她的话，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不走，我走。”
　　叶恭使了个法术，离开天医馆，回到了云阙宫。
　　刚刚稳住身形，就发现沈破也紧跟而来。
　　叶恭快步迈进大殿，反身将宫门关好。
　　好了，这里是自己家，不用再担心了。
　　叶恭松了口气，随意找了个方向，缓步走去。
　　她进了书房，用了好长时间，内心才平静下来。
　　也许将来，她会后悔自己现在做的事，但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叶恭躲开了沈破，应该是开心的，可她现在的心里，竟然有些发苦。大概喝点水就好了，她准备去倒水，转过身，视线里突然多出了沈破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怎么进来了？”
　　“这里也是我的家，我想进来，没人拦得住我。”沈破一步步靠近，将叶恭逼到墙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心里有我？你爱我这件事，有那么让你难以启齿吗？”
　　叶恭往身侧的方向闪避，沈破迅速扬起抵在墙上，用手臂拦住她的去路。她转而往另外的方向躲避，很快再次被沈破阻拦。
　　如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窘境，叶恭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世上遍地都是好女人，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叶恭垂下眼帘，不敢与沈破的眼睛对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
　　“对啊，你说，我为什么要缠着你？我一个男人，不要颜面的吗？”沈破灼热的目光落在叶恭的脸颊上，控制不住与她靠的更近。
　　他的双臂缓缓滑下，落在叶恭的肩上，转而绕到她的背后，将她紧紧抱住。他想吻他的阿恭，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亲近她。
　　看着叶恭躲避的眼神，他终是硬不下心肠强迫她。
　　到了最后，他含住了叶恭的肩头，试探着，轻轻咬了一下。他将力道把控得很好，既可以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又不会伤到她一分一毫。
　　他失落道，“大婚当天，我们对着天地起过誓，你还记得吗。你既然不能给我生生世世，为何要走我的生生世世。你骗我也就罢了，我不会怪你，可你怎么连天地都骗。”
　　叶恭的肩膀湿了，心也跟着湿了。
　　一时间，情绪像是决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她没办法再继续假装下去，手臂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主动环住沈破的颈，吻上了他的唇。
　　熟悉的弧度，温热的触感，还有，偶尔流进唇齿间又咸又涩的味道。
　　叶恭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爱哭怕痛，固执倔强，明明像个孩子，却偏要假装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这样的他，究竟能不能承担真相所带来的压力。
　　叶恭用衣袖替沈破拭去脸上的泪痕，认真而仔细。
　　待到眼泪擦干，叶恭好好看了他的眉眼一遍，慢声细语道，“我曾经想过，要将我的打算告诉你，但是，中途被断了，后来没有找到机会，就没有再提起。你现在愿不愿意，听我将那些话说完？”
　　沈破软软地趴在叶恭的肩上，绵绵地嗯了一声，“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这些天，你应该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叶恭的手，拂过沈破的发丝，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南辰躲在纤云的身体里。”
　　沈破的身体微微一僵，放在叶恭身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目光不经意般掠过她的眼前，悄悄打量着她的表情。
　　叶恭似乎没有察觉，继续说道，“可惜，那个时候，萧诺为了答谢碎青帮他夺得天帝之位，已经答应为她留下纤云的性命。我不知道萧诺对你母亲是否食言，但他对别人，向来一诺千金。如果我要杀纤云，势必会与萧诺为敌。我只能假装没有发现南辰的踪迹，等南辰耐不住性子，自己离开纤云的身体。”
　　后来，叶恭发现，南辰之所以选择纤云寄身，就是因为待在那个身体里，足够安全。要想她离开纤云，除非她找到更安全的寄身之所，或者是，已经强大到不必在意叶恭的威胁。
　　若是南辰找到新的寄身者，就意味着会有第二个人为此枉死。若要南辰强过叶恭，更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叶恭想要早些解决南辰，就只有用方才在天医馆说的方法，以自己为注，赌南辰的野心有多大。
　　她赌赢了，一招请君入瓮，用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将南辰封印其中。她来到幻阵的目的，也是为了防止在与南辰的终极一战中，伤及三界无辜生灵。
　　最后的结果，或许，她可以炼化南辰，使自己的功力大涨。或许，会在与南辰的较量中，与她同归于尽。也有可能，被南辰控制，从神坛跌落，就此堕入魔道。
　　距离碎青开启幻阵的时间，没有几天了，叶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炼化南辰。这注定了，剩下的两种可能，无论发生哪一种，叶恭都要留在幻阵，不能离开。
　　沈破抓紧了叶恭的衣服，将布料攥出一堆皱褶，“就是因为这些，你将我交给那个战尊，想让她在幻阵开启时，送我离开这里？”
　　被说中了心思，叶恭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红。
　　“算算时间，再过几天，就该是碎青开启幻阵的日子，如果你那时候不走，就走不了了。”
　　沈破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要我在危难之时，抛下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人苟活于世？阿恭，算我求你好不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让我陪着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在没有问我想要什么之前，就已经为我安排好一切。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沈破啊。”
　　“幻阵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等到碎青的灵力消耗完，我们就会和幻阵一起消失。你确定要留下来陪我吗？”
　　“只要我们在一起，幻阵还是真实的世界，其实没什么分别。只要我们心里有对方，能活多久，也不重要。”
　　叶恭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淡淡道，“哪怕，有的时候，我不是我，你也不在乎吗？”
　　什么叫她不是她？
　　沈破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叶恭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烟雾，眉间多了一枚血红色的花钿，脸色变成骇人的青灰色，有黑色的花纹自衣领处蔓延至颈间，迫人的寒气迎面而来，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低。
　　她现在，是被南辰控制了意识？
　　这样子的叶恭，是沈破从来没有见过的。
　　沈破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不由松开手，倒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