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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〇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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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道,沈破是有心,或是无意。在确定之前,最好试探一下。
苏横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假装没有看出药方里的秘密,将药方放回桌上,恢复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殿下是医者,开出这样杀生的方子,岂不是造孽了。”
沈破从未想过杀生,但很多时候,只有杀生,才能救人。
他直视着苏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纠结已久,也像是随口一问,“如果,亲兄弟和母亲,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苏横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对方看穿,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沈破知道苏横是他的兄弟了?不然,他为何要当着苏横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他知道,那么,身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为何要对苏横下杀手。
苏横想不通。
想不通,就继续试探。
苏横故作轻松,控制着脸部的表情,尽力不让沈破看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变化,“殿下知道的,苏横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回答不出殿下的问题。”
“非要我说出事实吗?”沈破的目光越来越凌厉,表情冷得几乎凝结出冰霜来,“母亲去世时,我年龄尚幼,一些医书读不懂,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患了恶疾病故的。直到刚刚为母亲把脉,我才知道,她是为你而死的!”
那眼神,太可怕了。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横此刻已经万箭穿心。
苏横惊得倒退数步,勉强维持住平和的表情,“殿下生母辞世后,过了数年,我才出生,无论怎么算,这件事都与我无关吧。”
沈破向前逼近一步,“凡人生育龙子,极为耗损心神,通常一胎便是极限,哪怕身体素质超出常人,也不敢生育二胎。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母亲是喜脉。”
苏横紧张地冒出了冷汗,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沈破继续说道,“萧诺曾说,他不止我一个儿子,我只当是他背叛了母亲,与其他女人有了野种,万万没有想到,他另外一个儿子,与我为同一母亲所出。而她,就是因为孕育第二胎,耗尽心血而亡。我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弟弟一无所知,只听说龙血可以使人长生,便以自己的血哺喂母亲,以为可以救活她。可是,龙血不能使人起死回生,反倒是让她肚子里尚存一丝气息的胎儿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苏横反倒冷静了许多,一言不发,等着沈破将话全部说完。
“萧诺得知,我在用血养着母亲的身体,怕心怀不轨之人盯上我们,带人抢走了母亲。就在那时,他发现母亲腹中的孩子。三界中,先辈曾立下规矩,亡人生子乃违背天理之事,不得逆天而行。萧诺痛失爱人,不舍得再失去一个孩子,于是,他背着所有人,悄悄留下了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
事情被沈破全部说出来,苏横反而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需要刻意隐瞒什么,可以不必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身份。
苏横收起假扮毫不知情的模样,平静道,“你说的没错,我能活下来,全靠你喂给母亲的龙血。我的命是你给的,所以,我这一辈子,是为你活着。天帝之位是你一个人的,父帝是你一个人的,尊上也是你一个人的,我没有资格跟你抢,也没有办法以你弟弟的身份面对世人。我一生一世都只能活在黑暗中,见不得光。我自问几万年来,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你,可是你呢,在写出这个打胎的方子时,对我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可曾有过一丝的犹豫和不忍心?”
沈破重新看了一眼药方,上面的墨迹早已经干透,纸张因为水分流失的缘故变得有些皱。
他将手放在纸上,紧紧攥住,窝成一团,“我以为可以赶在母亲尚在的时候,用龙血救她。但她现在的情况,是我没有料到的。龙血救不了她,能救她的人,只有你。”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他呼吸的声音变重了,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的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天帝之位你可以抢,爹爹娘亲你可以喊,甚至,如果你喜欢阿恭,也可以跟我公平竞争。你不必压抑自己的欲望,来讨好这个世界。”沈破将手中的纸团放到苏横手里,“苏横,接下来怎么做,由你来决定吧。不论你怎么选择,你都是我血浓于水的兄弟。”
苏横脸上挂着冷漠的微笑,眼睛里盛满了疏离。
兄弟?他可曾打心里把自己当成兄弟?真的是兄弟,怎么会在相认第一刻,就算计着想要索对方的性命。
如果兄弟相认,就要付出生命,倒不如曾经没有半点血缘时,两人的关系更深厚些。
苏横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脸色十分难看,“在你写出这张药方的时候,其实你已经为我做了选择,何必再假惺惺地问我的意见?”
沈破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目光好似冬至时映在霜地上的月光,寒得骇人,“如果我做好了选择,此刻,我已经端着煎好的汤药给母亲服下了,哪还有你说话的余地。”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令苏横不得不另眼相看。
苏横收紧手掌,将本就已经被抓皱的纸,逐渐握成一个纸团,“你就不怕,我做出的选择,与你期待不符吗?”
沈破眉头紧锁着,内心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和纠结中。
他该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以亲兄弟的性命,来换母亲的性命?
这个交换,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如果这世上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沈破自然是希望两个人都能好好的活着,让他有时间尽尽孝心,尽尽为兄长的责任。
天不遂人愿,二者只能择其一。
他已经尝过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了,他不想来第二次。
可是,据他所知,没有别的方法解决。
不过……
沈破记起了天医陆铭。
他是凡间的神医,成仙后,继续治病救人几百万年,理应有对策。
沈破眉间的愁云突然间烟消云散,眼角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心悦。他拍了拍苏横的肩膀,再三叮嘱,“我现在离开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冲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交代完,沈破施法就要离开,诀念到一半,总觉得放心不下苏横,停下来,从苏横手里夺回药方,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丢进废纸篓。
沈破做完这件事,才踏实去了天医馆。
到了门口,就听见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叶恭。
她说,“诊完了吗?”
陆铭沉默了许久,叹口气,“我万万想不到,英飒独立如你,竟然会有深陷情网的一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令你心动的人,居然是一条只有几万岁的小龙。”
“我也没有想到。”叶恭笑了笑,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可能,我一直没有成亲,就是因为没有遇到他吧。”
“那你想过以后吗?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战尊,多出来的一个,终有一天要消失。到时候,那条小龙怎么办?”
叶恭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只是短短一瞬,就无影无踪了。
她垂下眼眸,带着无奈的笑,“我何尝不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和她,谁能留下来,就看天意吧。”
倘若留下来的人,是曾经的她,希望她在察觉到自己爱上沈破的时候,能够果断一些,不要再伤人伤己了。
相爱不容易,每一刻都值得好好珍惜。
陆铭留意着她的表情,猜出了什么,“所以,你早早就打算好了,先离开那条小龙,让他和曾经的你单独相处,等到他们互相接受对方的存在,你就……”剩下的话,陆铭不忍心说出口。
叶恭的手动了下,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袖衫下,白如玉的肌肤上,几条黑色的线缠绕在一起,像是一个奇怪的图腾文身,看上去甚是可怕。
“我和他大婚那天,南辰察觉到了我心魔的存在,趁我不备,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怨种。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从一粒种子,长成一个胎儿,或是变成潜伏到我脑海里的一丝意识。但她当时的修为不足以与我相抗,所以,她暂时蛰伏着,静候时机。等这些黑色的花纹爬满全身,我就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完全受南辰摆布。不论我和曾经的自己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注定了,我必须要离开他。”
“你怕失去意识以后,会伤害沈破?”
叶恭没有回答,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将衣袖慢慢放下来,遮住肌肤上的花纹。
陆铭不觉心中生出几分惋惜,忍不住责怪她一句,“你当初就不该把自己的半个元神,拿去给小龙治伤。你要是好好的,南辰怎么会找到机会,强行寄宿到你的身体里。”
“折损修为,来到幻阵,都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跟他没有关系。”
一切都是叶恭预定好了的,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只是,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叫做沈破。
如果沈破不曾出现,或许叶恭会继续在云阙宫里,一直安静地等着南辰现身,孤独地做着万人之上的战尊。
可是,自从遇见沈破,叶恭有了新的期待。
叶恭开始想知道,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是相濡以沫。她还想知道,做妻子、做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而她想要的生活,只能在除掉南辰之后,才有可能得到。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别无选择。
陆铭脑海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他暗自掂量了一下,试探着问出了口,“你是在利用那条小龙,好让你的计划看起来更加顺理成章?所以,你爱过他吗?”
叶恭正要回答,突然听到房门口,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那声音十分细微,如果不是因为叶恭听力过人,或许不会察觉。
她和陆铭几乎同时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沈破不知何时来到了天医馆,此时就站在房门口,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而刚刚落地的东西,竟是他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