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111、一一一

　　再过两个时辰，王后的生辰宴就要开始了。
　　在此之前，叶恭一直跟踪鲲王，想要找到他与暗兵联络的证据。遗憾的是，连续两天，鲲王除了每日处理北冥的政务，按时回寝殿传唤太医换药，就是守在王后身边，哪里都不去。
　　叶恭甚至觉得，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其实鲲王并没有作乱的念头。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现，鲲王离开飞虹殿，孤身一人去了殿旁假山后面。他在确认四下无人后，身影迅速隐入一片枯黄的藤蔓下。
　　那里人迹罕至，甚至没有人看守，鲲王鬼鬼祟祟地过去，一定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恭立即打起精神，紧紧跟了上去。
　　这两天的行动，叶恭一直没有喊沈破和苏横。
　　自从玄冰的事情之后，他们两个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叶恭对他们多少有了些防备。
　　三界事，无小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她绝不能拿天下的安危做赌注，来赌他们两人的私心。
　　跟在鲲王身后，叶恭走出一个山洞，又穿过一线天，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那里早早有人候着，按照视线里所见估计，少说有百十号人。
　　见鲲王到了，他们俯身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那些人说了什么，叶恭完全听不到，想来，是鲲王设了结界。叶恭本可以打开结界，又怕打草惊蛇，便远远看着，没有上前半步。
　　他们身着戎装，手握兵器，看起来体格强健，想来，在战场上，必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这么多不同族派的人聚在一起，又对鲲王毕恭毕敬、一起行大礼，他们想做什么，就算不问，也能猜出一二。
　　叶恭目光扫视一圈，仔细端详，将在场的每一个人记在心里。
　　看到最后，叶恭心里一阵感叹。
　　在他们之中，有不少是所在族派中的长老和前辈，有些，甚至与叶恭并肩作战过。他们的族长给了配得上他们的身份、地位和荣耀，在族人的心目中，他们德高望重，可以一呼百应。
　　而今，他们一起背叛了族人，与鲲王勾结，密谋不义之事。
　　贪婪是蛊，可以腐蚀人心。
　　等到他们密谋结束，四散而去之后，叶恭转身，准备离开。
　　刚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鲲王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一字字传入耳中，清晰无比。
　　“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现身吧。”
　　叶恭脚步停下了，用法力暗自探查了四周，发现附近除了鲲王和她，再无第三人在场。
　　那鲲王的话，就是对她说的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便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
　　叶恭现了身形，立在鲲王面前。
　　鲲王看到来人是叶恭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与他的猜想不符。
　　难道说，还有别的人在盯着鲲王的一举一动？
　　鲲王行事低调，自鲲族迁徙至北冥后，与他族几无往来，理应不会吸引别人的注意才是。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叶恭等人，还有战尊。
　　但是战尊在封印叶恭体内南辰的时候，受了伤，现在龙宫里休养，除非是三界大战这等大事，不然，她在伤养好之前，不会离开。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
　　叶恭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观察着鲲王的神色。
　　看起来，鲲王好像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先前跟踪他的人，不是叶恭。
　　那人是什么来路，目的为何，叶恭全不知晓，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事。
　　不过，只要那人与鲲王不是一路，叶恭就无需操心。
　　鲲王定了定神，向叶恭拱手行礼，“尊上缘何到此？”
　　这话问得中规中矩，想来是在试探叶恭，看看她对他密谋的事，知道了多少。
　　叶恭淡淡一笑，“本尊突然想吃烤鱼，想找个偏僻的空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
　　她本就没打算解释，回答自然敷衍了许多。
　　无论是任何理由，能够出现在这里，都不可能是偶然。
　　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过分精明的人，想要蒙骗过去，绝无可能。
　　鲲王听出叶恭的言外之意，自然明白，叶恭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单打独斗，他不是叶恭的对手，但是，骄兵必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既然事情已经被叶恭发现，想要瞒天过海，恐怕不现实。不过，鲲王并非到了绝路，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只要抓住敌人的弱点，便会稳操胜券。
　　任何人都有弱点，叶恭不会是例外。比如，她的沈破，再比如，她是个女人。
　　鲲王垂目，一脸恭顺，“尊上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弘毅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弘毅这就吩咐膳房，做好烤鱼，送去天霓斋。”
　　“有劳了。”叶恭客气了一下，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意外发现，冰封的地面，已经开始消融。而她脚下所踩的地方，融化得更严重一些。难怪鲲王会发现她的存在，是她疏忽了。
　　此时，鲲王紧跟一句，“要不要多备一份，给沈公子？”
　　他话里藏刀，提到了沈破，这是在提醒叶恭，试图以沈破相威胁吗。
　　叶恭收住步子，缓缓转过身，目光凌厉，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最好别动沈破，否则，你会触怒我。”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触怒过叶恭，更没人知道，被触怒后的叶恭，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单单是她那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足够让所有人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鲲王的心莫名颤了一下，双腿有些发麻，差点站立不住，跪在地上。
　　叶恭离开这里以后，担心鲲王知道他的秘密泄露，会提前杀人灭口，她立时将消息传递出去，希望赶在鲲王动手前，阻止一切的发生。
　　天霓斋的时候，叶恭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烤鱼的香味，推开房门一看，沈破端着一盘烤鱼，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见叶恭回来了，立即放下手里的事，上前拉住她的手，带她到桌边坐下，“饿了吧，快来。”
　　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看到她时的欢喜，丝毫没有介意她独自行动，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为什么做了烤鱼？”叶恭想起方才见到鲲王时说的话，随口提了一句想吃烤鱼，回来就看到了烤鱼，要说是巧合，未免太巧了点。
　　会不会，沈破这两天一直在跟踪她，或者，他是鲲王那边的人。
　　仔细想了想，如果有人跟踪她，她不可能发现不了。至于他的立场，想来跟鲲王不同，不然，鲲王就不会拿他做要挟。
　　想到这里，叶恭的眉眼舒展了些。
　　沈破听到叶恭问的话，很快意识到话里的弦外之音，脸色微微变了下，马上恢复了正常，回答道，“北冥没了玄冰，气温降低了不少，许多鱼逆流而上，来到北冥。我见着鱼儿，就想起了你的烤鱼，便拾了些柴火……”
　　解释到最后，沈破反而没了兴致，没再继续说下去。
　　呆坐了一会儿，他拿起筷子，递到叶恭手上，又为她夹菜倒水，忙个不停。
　　他的眸子，澄明通透，干净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叶恭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点自责。
　　沈破的心里眼里全是她，待她无微不至。
　　即便他心怀异心，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可是，倘若他一心为她着想，她的怀疑，岂非太过伤人。
　　她有什么好提防他的呢。
　　叶恭要沈破坐下，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因为做饭受伤，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那样问你。”
　　沈破平静道，“一定有你的道理。”
　　“因为，就在刚刚，我告诉鲲王，我想吃烤鱼。”
　　沈破呼吸一滞，眸子里有不明的情绪在闪动。
　　难怪她会这样问，即便是换了别人，想来也会这样想吧。
　　不过，她既然直言相告了，想必是已经不再怀疑了。
　　“那你，心想事成了。”沈破释然，淡淡一笑，“吃饭吧。这两天，你一定累了。等你吃完饭，我为你施针，驱驱乏。”
　　叶恭迟疑道，“我怀疑你，你就不生气？”
　　“你答应过我，会对我不离不负。只要你能做到这两样，其他的，我不在乎。”
　　他的眼神黯然失落，实在让人心疼。
　　叶恭情不自禁上前拥住了他。
　　答应他的事，她会尽力去做，希望不会令他失望。
　　沈破将她落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轻轻道，“鲲王在明天的宴会上，一定有所动作。到时候，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小心。”
　　叶恭总觉得沈破话里有话，可她品了半天，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直到第二天，宴会开始。
　　明亮宽敞的飞虹殿里，早有侍者装饰一新，满堂的红色。
　　若不是请帖上面写了是生辰宴，怕是会被人把大殿当成大婚的礼堂。
　　大殿上座，坐着鲲王和王后，左边是叶恭和沈破，下面分成两列而坐。一列是那日里，鲲王私下会面的各族长老，中间混杂着一些熟识的面孔，另外一列，是鲲族的臣子。
　　殿中是一片空地，几名长相姣好的少女，挥着翩翩长袖，献上一曲歌舞。
　　舞毕，少女们捧了酒盏，为在座的人，一一斟满酒杯。
　　到了安信怀面前，少女不禁多看了几眼，手中的酒盏免不了偏了偏，酒水洒在了长案上。
　　安信怀没有抬眼看看面前的人，直接拿过酒盏，对着嘴，大口大口地畅饮。
　　这等豪情，却是将少女看呆了。
　　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施礼退下。
　　席间，一个作男装打扮的女子，趁着人多眼杂，穿过人群，来到沈破身边，将他喊了出去。
　　她自从赶来大殿，就用手里的包袱，对自己的容貌遮遮掩掩，叶恭额外多留意了她几眼，发现她是白玉峰的玉萤。
　　不知道玉萤此番前来，是为了安信怀，还是为了沈破。
　　但愿与沈破无关吧。
　　叶恭转过头，不去看沈破和玉萤。目光所及之处，恰好是鲲王和王后所坐的位置。
　　王后看上去十分憔悴，精神似乎不太好，甚至可以看出，她本身不想来这生辰宴，迫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坐在这里。
　　鲲王面带笑意，端着酒杯来到了叶恭的面前，“尊上能来，是给了弘毅莫大的颜面，多说无益，弘毅先敬尊上一杯。”
　　叶恭正要回应，眼角的余光，就看到玉萤冲着沈破打了个什么手势。
　　沈破见叶恭正在和鲲王说话，便没有打招呼，一个人退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叶恭多少有些分心，眼前的事，也没有应付的兴致，随便回了句话，就要饮下杯中物。
　　这时候，上前斟酒的侍女，脚下一崴，朝着叶恭扑了过来。
　　叶恭伸手去扶，侍女手中的酒壶一偏，酒水洒了出来，尽数落在了叶恭的手臂上。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薄而飘逸，沾了酒水之后，紧紧贴在手臂的皮肤上，透出上面的黑色花纹。
　　那是南辰的印记，曾经销声匿迹多时，如今，清清楚楚暴露在殿堂之上，落入各族长老的眼底。
　　刹那间，整个大殿里变得鸦雀无声。
　　叶恭脑袋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鲲王在结界中私下会面的人，不是他布置的暗兵。
　　而是，一个陷阱。
　　她，似乎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