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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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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王身子微微前倾,脸上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结界挡得住声音,却是挡不住凉风的。圣君坐在这里,万一着了风寒,就是小王的罪过了。”
叶恭在心里,迅速将眼前的情形分析了一遍。
她和沈破这次出门,没有跟外人会面的打算,所以,眉间的花钿和颈间的花纹,以及黑色的烟雾,现在全都没有。叶恭想要继续假装自己是南辰,显然不现实。
更重要的是,鲲王大概已经基本确定,叶恭和南辰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了。
即便叶恭找到借口,继续假装下去,倘若鲲王当面戳穿,反倒会让她没有退路可走。
既然如此,索性另辟蹊径,找一条别的路出来。
叶恭将头从沈破肩上移开,挺直了身子,打开结界,面对鲲王微微一笑,临阵不乱,“不过几千年不见,鲲王就不记得如何称呼本尊了。”
这镇定自若的应对,令鲲王一时晃了晃神,差点失了礼数。
说到底,他毕竟是一族之王,遇到特殊情形,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搞清楚状况,调整好状态。
鲲王敛起方才的神色,垂下眼帘,恭敬行了个礼,“弘毅见过尊上。”
叶恭随意应了一声,站起身,向沈破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鲲王扫了沈破一眼,表面上看起来是不经意的一瞥,实际上,已将沈破的相貌、神态、打扮,一一记在心里。
衣衫的样式虽然普通,但布料绝非凡品,身份应当不低。
五官端正,长相出众,气质绝尘,在面对叶恭的时候,泰然自若,无半点卑亢之色。看起来,似乎与叶恭的关系十分亲密,就算不是夫妻,至少在朋友之上。
鲲王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得到有关叶恭的所有讯息,无一不是叶恭一向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
而今,站在他眼前的人,他完全可以确定,的的确确是叶恭无疑。可这旁边的男子,他却是猜不出了。
鲲王面带疑惑,望着沈破,“敢问,阁下是?”
叶恭目光冷峻,径直盯着鲲王,语气冰冷,“怎么,本尊身边添置什么人,还得跟你报备一声不成?”
话听在鲲王耳朵里,令他莫名心生几分寒意。
说起来,他曾经与叶恭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躲在人群里,偷偷看过一眼。
当时的叶恭,刚刚带兵灭掉魔族,肃清了三界之气。
天下谁人提起叶恭,不心怀敬仰?
遇到难事,单单是喊一喊她的名字,都能安心许多。
他曾经崇拜过她,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身怀赤子之心,常行侠义之事,护佑天下苍生。
可惜事与愿违,他在成长时,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他,好人多数不会有好报,坏人反倒活得从容自在。
就如同,那些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他们之中,哪一个不是踩在一堆枯骨上,才能登上权力之巅?哪一个年幼时不曾心怀救世梦想,想要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哪一个不是在长大的过程中,亲手撕碎了曾经的自己?
谁不曾是个好人?
普天之下,能做到的,怕是只有叶恭一人。
鲲王不屑过天下,唯一一个不敢有半分不敬的人,便是叶恭。
她活得潇洒,通透,守得住鲲王早就丢了的初心。
是以,在鲲王心里,战尊比圣君更能震慑他。
鲲王愣了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不说话,对叶恭来说,反倒比他回话更好些。
若是真回答的,就该轮到叶恭费脑筋,考虑要怎么接下去了。
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赶紧回房间,以免话多生变。
叶恭正要带沈破回去,却见沈破向鲲王回了个礼,“在下沈破,是尊上的侍……”
侍君?他有什么资格,自己贬低自己?
叶恭不悦,当即打断了他,“你是云阙宫的主人,以你的身份,向他行礼,你就不怕折煞他?”
现在轮到沈破呆住了。
先前,是叶恭第一个说,沈破是她的侍君,虽说沈破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一想到他和叶恭有了夫妻之实,也就对称呼不大在意了。
可刚刚,叶恭居然当着鲲王的面,冒着被识破身份的危险,坦然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让沈破如何不感动。
鲲王闻言,印证了内心的猜测,反倒平静了下来。
“是弘毅失礼了。”鲲王从袖中取出一份请帖,双手递了上去,“贱内生辰将至,弘毅备了两壶薄酒、几道小菜,请二位尊驾赏光。”
鲲王本人亲自来送请帖,面子给足了,自然不能不去。
沈破见叶恭一直盯着自己,没有理会鲲王,便伸手要接那请帖。
刚刚拿到,就听到叶恭缓缓地说了一句,“看你的态度,似乎对我有所不满。”
鲲王眸色一紧,“尊上何出此言?”
叶恭向前迈步,走近沈破,迫使他往后倒退,直到后背抵在门框上。
沈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鲲王,全身变得僵硬,脸颊也红了起来,“阿恭,你要做什么。”
“做云阙宫的主人,你似乎不太满意。”叶恭将手搭在沈破的肩上,半揽住他,迎上他的双目,笑道,“难不成,你想要我为你摘天上的星星?”
“这等玩、玩、玩笑,开、开、开不得。”沈破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知道,叶恭愿意跟他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开玩笑,也是因为足够在意他。
明明心里是开心的,手却紧张到不知该放在哪里。
叶恭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着实可爱得厉害。忍不住踮起脚尖,凑上了他的唇。
沈破全身的动作滞了一下,手里的请帖从指缝里滑出来,掉落在地面上。
待到他回过神来,发现原本站在不远处的鲲王,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叶恭松了口气,放开了沈破,暗自庆幸,“幸好他识趣走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了。”
原来,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只是为了让鲲王离开。
沈破刚刚暖起来的心,忽然变得失落。
叶恭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拍了拍他的手,“我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收回。”
沈破不自觉翘起了唇角。
叶恭看到地上的请帖,俯下身子捡了起来,翻开一看日期,王后的生辰宴就在三天后。
安信怀离开的时间,原本也是定在那一天。
这未免太过巧合,仿佛是鲲王已经知道了安信怀的打算一般。
如果是这样,安信怀可就走不成了。
没错,那天根本不是王后的生辰,鲲王只不过是借了个由头,掩人耳目,方便他做别的事。
会不会是调动暗兵?
叶恭正琢磨着,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说了一句,“这王后,可真会挑日子出生呢。”
这声音太熟悉了,就算不刻意去看,叶恭也猜得出,肯定是苏横那家伙无疑。
一抬头,果不其然,说起话来贱兮兮的人,除了苏横,还会有谁。
不知为何,沈破在看到苏横的时候,脸色就变得不太好。
叶恭收了请帖,站起身,打量了苏横一番。
他是空着手回来的。
叶恭问了他一句,“十七和孩子的事,成了?”
苏横叉着腰,大摇大摆走过来,“没成。她脾气太倔,我拿她没办法。”
叶恭有些担心沈破的情绪,当即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暂且稳定,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她低声自语,“一个凡人,竟能抵挡住长生的诱惑。这等魄力,莫说是女子,即便是须眉之中,也不多见。”
苏横叹了口气,无奈道,“她说,若是自己的元神,活在别人的躯体里,拼凑出来的生命,跟怪物有何两样。她宁死,也不要自己成为一个怪物。”
久不说话的沈破,缓缓合上眼睛,黯然伤神。
叶恭脑海中反复想着苏横刚刚说过的话。
拼凑出来的生命,这不就是她吗。一个躯体里,盛放着她的元神,还有南辰。她现在,岂非就是一个怪物。沈破是沈佳梦所出,想必,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所以,在沈破的眼里,叶恭会不会是一个怪物。
可是除了她的躯体,再没有一样容器可以囚住南辰。倘若放南辰出来,几万年前的一场浩劫,恐怕又会卷土重来。
布了那么久的局,成功就差最后一点,她怎么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私念,拉三界陪葬。
叶恭不愿多想,每想起一次,总会难过一次。
她打起精神,问苏横道,“孩子还回去了吧?”
“从我把孩子抢出来的那一刻起,就还不回去了。”苏横笑了笑,“我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天帝……嗯,他现在是龙王,我让他转交给了碎青。按照时间算来,应该已经下葬了。”
入土为安,也好。
叶恭转头又问,“玄冰,是不是在你手里?”
她这么问,是因为,自从苏横带着孩子离开,北冥的温度就开始渐渐回升了。
跟巧合相比,更为合理的解释是,玄冰是跟他一起离开的。
与其说是叶恭在问,倒不如说是她心中早已经确定了。
这话一出,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似的。
苏横一声轻笑,回答,“没错,玄冰在我这里,但我另有用处,我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
叶恭冷冷道,“你知不知道,鲲王在各族内安插了暗兵,今天在龙族发生的事,很快会传到鲲王的耳朵里。你这样做,无异于将盗走玄冰、强抢婴尸的罪名,扣在了萧诺的头上。将来,几族之间的那场混战,皆会因此事而起。你确定,你要做的事,比万千生灵的性命更重要吗?”
“我想的,可没有你那么复杂,我只想照顾好我在意的人。什么三界,什么众生,你口口声声说的万千生灵,他们在哪里?我怎么知道,那些我看不到、听不到、更接触不到的人,是否真实存在?你凭什么要我为了那些我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放弃自己多年的夙愿?”
“你会后悔的。”
苏横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好不容易,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怎么能让自己再后悔一次。”
他说的上一次,莫非做出了跟现在相反的选择?
难道说,他曾经将孩子和玄冰原封不动地归还,在此之后,发生了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段经历,叶恭应该在场,但她的记忆不完整,完全记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
如果那件事发生在叶恭缺失的记忆里,那么,沈破应该一起经历过,他应该知道。
叶恭望向沈破,用目光询问着。
沈破察觉到叶恭的目光,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将头偏向一边,沉默不语。
叶恭问他,“这一次,你要站在苏横那边?”
沈破平静地回答,“如果他做的事,也是我的心中所愿,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
他知道苏横想做什么,但他没有告诉叶恭。
他们之间,却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可笑可叹。
“沈破、苏横,你们两个听着。”叶恭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我现在暂时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但是,倘若有一天,你们祸及苍生,你们就是我叶恭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