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臣》曲河星

5、第五章

　　盛峥原本隐匿在暗处，这回罕见地没带侍卫也没乘轿子，居然是孤身一人来的。

　　不仅一旁的薛耳朵感到惊奇，盛峥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本想着来看一眼这游不枉发现他自己被盛峥溜了的窘态，正津津有味等着反应，却横插了这么一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莫非真要去和几十个土匪较量？

　　“我劝你啊，现在、立刻，拾掇拾掇你那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什么都写在脸上，谁看了不知道你是要去找麻烦的。”盛峥斜睨一眼，见这小毛孩子根本没理自己，不气反笑。
　　他毫不留情的用鼻孔出气：“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去了也是送死。”

　　薛耳朵这时赶到游不枉身边，他想的正和这红衣少年不谋而合，于是连声应和着劝：“是啊是啊。”

　　游不枉飞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到底分不分得清和谁一伙的。
　　随即他头也不抬，冷冰冰道：“与你无关。”

　　这话是对盛峥说的。

　　这人也不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算你们运气好，本少爷今日得闲，顺手搭救两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就当是做善事罢了。”

　　游不枉猛地一皱眉：“你什么意思，要阻拦我们？”

　　薛耳朵在一旁苦兮兮道：“是你，不是我们。”

　　“当然不。”盛峥这回没带扇子，没得物件摇，于是轻巧地一耸肩：“我和你们一起去。”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往山头土匪窝子方向迈着大步走了，也不管后面两人是如何想法。

　　游不枉抿了抿唇，露出些许烦躁神情，却想也不想抬步跟上。

　　薛耳朵一个头两个大，跟在游不枉身边叽叽喳喳：“不是，你说我们拿什么和土匪斗，是你的缩骨功还是我这顺风耳啊，还是那个内力都没有、不知道能干什么的大少爷啊？”

　　游不枉：“你觉得他这种人，出门会不带侍卫？”
　　薛耳朵一愣：“是哦。”
　　而后他想起什么，反问道：“你觉得他这种人，带了侍卫又如何，他可不会管咱们的死活，到时候进了土匪窝子，我们就是插翅难飞。”

　　游不枉无所谓地一耸肩，笑了一下：“本来也没指望他。”

　　薛耳朵：“······”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和这家伙一道扫土匪，回去被长辈知道了，非得狠狠责罚他这一顿多管闲事——各门派二十年前便有规定，不干涉山下百姓官兵之事，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如今是朝廷当道，怎容得下眼里有沙子。

　　前方几步远，盛峥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怎么有耐心地道：“小毛孩腿短走得也慢······走快点。”

　　薛耳朵正想反驳一句“你也大不了多少”、“走那么快是赶去送死再投胎吗”，却发现身边的人倏地加快了脚步，正是要赶上那人的架势。

　　薛耳朵：“······”
　　这时候争什么快慢，该争的是气势才对！

　　游不枉走到这红衣少年身边，语气不咸不淡：“你叫什么？”

　　“你什么你，没礼貌。”盛峥嘴上呵斥脸上笑：“叫师兄。”
　　说完，不等游不枉眼神瞪过来，他便自报家门：“姓盛，单名一个峥字，峥嵘的峥，认识这个字吗？”

　　游不枉“嗯”了一声，道：“我们各走各的，但有一点，不要让你那些侍卫打草惊蛇。”

　　盛峥愣了一下，随即掩饰地挑了挑眉：“不用什么护卫，单凭我一个人也能挑了土匪窝子，你信不信？”

　　游不枉没理他这胡言乱语，他皱着眉，看向盛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认可：“第一，你今日爽约，并未拜师，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第二，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师父认可了你，武学修行并不按年龄排辈，论先来后到，你也是师弟。”

　　说完，他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叫师兄。”

　　盛峥：“······”
　　这小毛孩子对别人不是挺能说的，那日见他拍那师父马屁，小嘴甜得发腻，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是个冷脸死木头，莫非还看功夫区别对待？

　　盛峥嗤笑一声：“想都别想。”
　　游不枉一脸“早知道如此”的神情，道：“那就不算入了我们门派。”

　　薛耳朵跟在两步后，听得一清二楚振聋发聩，一边忧心小枉这般冒犯会不会招这少爷记恨报复，另一边又担忧此次有去无回，两相念头一撞，他忽然明悟了——若是有去无回，报复什么的根本想都不用想。
　　他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念头：还不如有去无回呢。

　　三人沿着一条小道往山上走。

　　那头盛峥低头不知寻思着什么，突然开口，正色道：“喂，打个商量——这是给你师父面子，本少爷从来不和人商量，这样如何······”
　　游不枉抬头直视着他白得过分的脸：“嗯？”

　　被这眼神一扫，盛峥不知怎得顿了一瞬，而后飞快回过神，道：“我们三人进土匪窝，胜算不大，但我那群侍卫跟在暗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便让他们出来搭救，这样······算是帮了你个大忙。”
　　游不枉双手环抱：“那又怎样？”

　　盛峥：“不怎么样，但若是我们平安出去，你得认我这个同门·····不是师弟，是师兄。”
　　游不枉本就猜测他不会孤身出门，这会儿思忖了一下，道：“还得加个条件。”

　　盛峥：“说。”
　　游不枉脚步顿住，脚尖点了几下地面，落在盛峥眼里一副人小架子大的模样：“我们是来教训土匪的，不是偷跑来溜一圈的，教训得到位，懂我意思吗？”

　　盛峥心说小毛孩儿志向倒不小，一口应下：“行。”

　　“不对，”游不枉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怎么不让你那些侍卫直接出面剿匪，那些人虽比不上我师父一个人，但教训土匪应当是没问题的。”
　　薛耳朵顿时来了精神，慢半拍地说：“对啊，我这一路上，都没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你的侍卫当真跟来了？”

　　盛峥脸上笑容一僵，暗道一声不好，忘了这里还有个习“顺风耳”的，不好糊弄，倏地，他灵机一动：“本少爷家中与朝廷关系颇为密切，这侍卫的动武痕迹呢，官兵是知晓的，不便直接出面。”
　　游不枉：“那你说个屁！”
　　他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居然爆了句粗话，顿时觉得不好，紧闭了嘴。

　　“小小年纪，可别不学好，”盛峥老把“小小年纪”挂在嘴上，浑然不觉自己也就大那么个六七岁，他语气慢悠悠的，仿佛胸有成竹：“侍卫们在远处，这小子听不见也是正常，但我有信号弹，一经发出，他们片刻即达。”

　　游不枉察觉出什么不对，正要开口，就被盛峥一把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侍卫们赶来也是动了手，一样‘不方便’对不对？但这可不一样，本少爷派人搅和土匪窝子，和本少爷被困土匪窝，下属前来营救，这可是两码事儿。”

　　说完，他居然冲游不枉眨了眨眼，眉梢一挑，一股子压不住的活泼劲儿：“小枉，你说是不是？”

　　游不枉这下没工夫管什么“小枉大枉”的口头称呼，也不介意被占这么点便宜：“嗯，走吧。”

　　“那我可当你答应了啊，小师······”盛峥正要先行占一占小师弟的便宜，却被飞来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干巴巴地“咳”了一声。

　　薛耳朵舍命陪少侠，这下发现命不用舍了，又能自个儿过一过教训土匪的侠客瘾，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喊累了也不叫愁了，满脸春/色地跟了上去。

　　薛耳朵闲不下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游不枉闲扯些有的没的，他听得远知道的多，对当今朝廷局势能倒背如流。
　　八年前，南北两边各自为王，分而治之，原本的启朝分成了南启朝与北启朝，以渭水为界限，此处居水边，县名利水，原本是北启朝治理的，但五年前搞什么友好外交，让南北共治这一块风水宝地，结果这时候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没了动静，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头去管小老百姓，原本的北启官员甚至还撤走了不少，这么一场“和平共治”连第一步的“共”都没开个头，就这般将南北和平友好的假象，直戳出了个窟窿。

　　短短几年，这么块风水宝地，变成了官不管民迁移的晦气地方，土匪见缝插针地在此安了家，那些世代居住在此无财力迁走的平民老百姓就遭了殃。
　　一开始土匪还有所顾忌，怕官兵找上门来，打家劫舍都还算有“分寸”地抢一半留一半，后来发现官员跟死了似的，就不顾什么了，今天搜这村明天抢那村的，反正抢完了换一处便是，简直肆无忌惮。

　　游不枉迈着步子：“那其他地方呢，北启管辖内，南启管辖内，难道就是太平景象吗？我不信。”
　　薛耳朵没想到他一个几年没下山的人，竟也有些通透，于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游不枉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根树枝，时不时比划着招式，此时停了下来，他回头望着寺庙的方向，好像想起了那个一身局促的妇人：“可是百姓受着苦，朝廷不管不问，江湖人士也退隐不出，能有谁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那一瞬间，盛峥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随即仍挂着那副倨傲又讨打的神气，他心想：“年纪不小，心气却挺大。”

　　这时，薛耳朵忽然变了脸色，哆嗦道：“不好，前边有人来了，听声音是那些土匪。”

　　游不枉猛地扭头，言简意赅：“有多少？”

　　薛耳朵吓得两腿都在打颤，舌头黏住了似的：“四······”

　　游不枉松了口气：“四个？”
　　三对四，胜算很大。

　　薛耳朵却哭丧着脸，绝望地哆嗦着倒退了好几步：“十、十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