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你认真的吗》Anecdotes

4、鸡腿

　　李祁抱着朗，赶在戎人彻底控制都延城之前出了城门。

　　马匹四蹄飞踏，应哨声而来，李祁飞身上马，日夜兼程向东赶去。贸然回到都延已是冒险之举，若不出意料，戎人控制住都延城之后，便会南下，将三条连通东西的商路之中的北路把控住。

　　朗在离开王子府之前，苦苦哀求李祁将王妃的尸身带走，但多带一具尸首就多一份危险，李祁拒绝了。

　　朗自那以后，就再没说过话，连着赶了一天两夜的路，他滴水未进，半口粮也没吃。

　　李祁待路赶得稍稍安全了，在大漠中找了块地方休息，钳住朗的下巴给他灌水，道：“……殿下，王妃叫你活着。”

　　朗听见这句话，终于动了。他接过李祁手里的水壶，干裂的嘴唇一碰到水，就像终于忍不住似的大口死命喝了起来，喝完了半壶水，他又夺过李祁手里的干粮，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响，盖住了其他所有的思绪，“杀了他们！”

　　李祁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就将干粮收回，又把人捞上马，继续赶路。

　　夜晚，找了块背风处生火歇息，正闭目休息，忽然听到风声中夹杂着马嘶。李祁睁眼，按地起身，将火堆扫灭。

　　声音愈来愈近，人数约有几十个，都是控马好手，动作整齐，身穿铠甲佩刀。

　　李祁将朗按倒，藏身岩石后，手缓缓抚过腰刀的刀柄。

　　首领的身影自月光下涌现，李祁腰刀出鞘，在月下划过一个完美的圆弧。那人却忽然道：“李队长！”

　　那人头盔下的脸显现，却是一个多月前，与王妃在敦明驿见面的刘年丰将军。

　　刘年丰手下的士兵与李祁换了匹马，这些士兵沉默寡言，精干强壮，训练有素，虽此前从未与李祁和朗见过，但自从刘年丰说出李祁身份，便对他们态度十分尊敬，尤其是对朗。

　　“六郎自得到戎人发兵的消息，便派手下精锐火速赶往西域与我会合，没想到终是晚了一步。”

　　刘年丰苦笑道，看了眼缩在李祁怀里的朗，只见他垂着头，微卷的黑发半长不长，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下，与先前在驿站相见时已是判若两人，不由心下叹息。

　　有了刘年丰的护卫，赶路变得顺畅了些，不出十日，过金关，来到了敦明城，在刘年丰持有的符信下顺利进城。

　　到了这里，便算是彻底安全了，出敦明城南下，直接走大周的官道便可，无须再躲躲藏藏。

　　刘年丰将人马一分为二，一队跟随自己，一队护送李祁二人，又取出一封印信交给李祁道：“这是六郎的亲笔信，拿着它，到凉州上翟府，翟府主人翟进，昔年曾是六郎与公主的老师，有他庇护，可保小殿下安然无虞。”

　　李祁接过印信，这也是王妃的安排。她知道哥哥身在灵府，并非高枕无忧，怕让李祁带着朗去，外甥见舅舅虽是好事，却招来更大的麻烦。

　　李祁又看了一眼朗，他低着头，对周身发生的事恍若无堵，去哪里也好，去见谁也好，都已经毫不在乎了。

　　与刘年丰辞别后，李祁又与先到敦明的两个徒弟会合，随同护送的人马一起，继续向东南，过威远，金城，来到凉州。

　　凉州乃是整个大周西北的重镇，商旅往来，民生安乐，人烟之繁盛，是敦明、威远等城不可比拟的。

　　刘年丰的士兵送李祁两人到凉州城外，李祁带着朗进城，诸番打听，摸到了翟府，是一座僻静清幽的大宅。

　　两个门房坐在门口，见李祁二人满身风尘，还不大乐意伺候，直到李祁亮出印信，才肯转身去通报。

　　不多时，门房身后跟着管家，一溜烟小跑过来请他二人进门，来到正院正厅，一个年轻人早已等候在那，与李祁见过礼之后，看向朗道：“这位就是……”

　　李祁将手在朗肩上按了按，他终于抬起头，和那年轻男子对视了一眼，后者怔了怔，却是很少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而后道：“家父已接到灵府来信，二位请往后去。”

　　翟家后院，翟进所住庭院的正堂。

　　铜炉鼎上的朱雀张开喙，吐出丝丝白烟。

　　“既要长久住下，便不可再用殷罗的名字了。”翟进面容削瘦，头戴帻巾，道袍外披一大氅，安然坐于榻上。看到他的人都想不到，这样一个清癯的中年人，曾经受镇国长平公主举荐，出任征西大将军，替大周朝廷夺取了威远、敦明两镇，一举稳定西北。

　　然而随着镇国长平公主政变失败自裁，翟进也受到波及，索性避开□□，赋闲在家照顾老父，老父逝世以后，朝廷亦派人来请过，他却都推辞了。

　　“公主在世时，也为殿下取了汉文名字。”李祁道，“叫作周翎风。”

　　翟进点点头道：“往后便不要再称殿下了，之炀。”屋外侍立的翟进之子，也就是方才领他们来的年轻男子应声进来听命。

　　“只说是来投的远亲，将东北角畅园边上那座院子收拾出来。这是翎风，往后便跟着昌儿旭儿他们一块读书。”

　　“是。”翟之炀便走到朗，不，此时应该叫周翎风的身边，要牵他的手，这时周翎风才如木胎泥塑活了一般，往后一缩，戒备地看着他。

　　在李祁按在周翎风肩上的手安抚下，才自己站起身来。

　　他跟着翟之炀到了另一座院子，进了院东侧一间屋子，屏风架后热气蒸腾，早有人备好了一大木盆的热水。

　　两个侍女等候在旁边，要上来替周翎风脱衣，他立即退后两步，凶狠地瞪着那两个少女，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匕首上，反把她们吓得不轻。

　　于是人只好都退出，他一个人在木盆里洗，从西北的大漠一直到凉州，他别说洗澡了，连脸都没洗过几把，身上搓下来厚厚一层泥垢。

　　他边洗边注意听屋外动静，外面似乎又来了个女人，唤翟之炀“四郎”，二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屏风旁，周翎风“哗”的一声从盆中站起来，抓起一件衣服，女人忙抬起手里的木盘，轻声道：“我是给你送衣裳的。”

　　她将衣物放在旁边木架上，没有再往前一步，看了眼桶中被周翎风洗得乌黑的水，并无嫌弃之色，而是耐心道：“你一个人洗不干净，我来帮你，好吗？”

　　她边说，边观察着男孩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向他靠近。

　　她穿着一条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蜜合色窄袖衣，外罩一件碧青色半臂，挽着家常的鬓，来到周翎风面前，见他用衣服包着下身，虽然不动，但也没有明显抵触的样子，不由笑了。

　　她将袖子捋了捋，蹲下来拿起一块搓澡布道：“来吧。”

　　周翎风坐在盆里，一手抓着匕首，一手抓着包裹下身的衣服，低下头，让女人用粗布给他擦洗头发。

　　大盆足足换了三次水，才见透明。周翎风自己换了中衣，女人又给他换上红色的小圆领袍，踏上小乌皮靴，腰带上挂上他的匕首。

　　被女人从屏风后带出来时，等着的人都笑了，侍女道：“还是四娘有办法。”

　　小男孩蜜色的肌肤干干净净，一头湿漉漉微卷的黑发，衬着眉清目秀的一张小脸，连日地赶路，脸上的肉也瘦没了，愈发惹人怜爱。

　　那四娘自己打量了周翎风一番，也是怜爱得不行，恨不得亲上一口，笑眯眯道：“好了，饭摆了没有？”

　　“摆上了。”

　　周翎风跟着四娘和一众仆妇来到院子的正堂，只见厅上摆放着一张大长案，摆了少说十多样菜色，四周放着坐榻。

　　翟之炀已朝南坐下，右手边坐着两个小男孩，一个比周翎风大些，一个与他年纪相若，都端端正正跪坐着，等着开饭。

　　那两个男孩看见四娘带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新衣新靴子的小男孩，还颇为照顾的样子，登时心中的警铃拉响，小的那个先开口道：“阿娘，那不是我的新衣裳吗？”

　　“无礼！”四娘轻斥道，“阿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两个男孩只得站起身来，乖乖地给周翎风来见礼。然而周翎风压根没把他两人放眼里。

　　他打从都延城逃出来以后，就是干粮泡水吃过每一顿，今日进城更是匆忙，都还没进食，眼下看到桌案上那摆的整只的流油的烧鸡，眼神直勾勾的，扑过去揪下一只鸡腿就塞进嘴里撕咬。

　　两个男孩看得目瞪口呆。翟家世代书香，家风严谨，何曾见过这般难民似的吃法？

　　再看父亲母亲，没半点教训劝阻的意思，母亲甚至还替男孩顺着背，柔声道：“小心别噎着，都是你的。”

　　这小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