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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联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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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翟昌站在树下,冲武场里的周翎风喊道,“上课的时辰,你做什么呢?”
周翎风手里抓着一柄自己削的木刀,一下一下往木头人的颈部、手腕、腰部等处砍去,纵然是木刀,还是在木头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头也不回道:“我不读书。”
“不读书,光练武?”翟昌有些不屑道,大周的文人并不柔弱,往往握住芴板可以上朝谏言,跨上战马又可以指挥作战。
但如果学武功,不懂文章,便只会被斥为一介武夫,是文人子弟所看不起的。
横竖今日的课已经耽误了,翟昌索性就站在树下,看周翎风专心致志地砍那木头人。
“你这么拼命,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杀戎人。”
翟昌愣了一下,稍稍站直了身子,他对戎族可不算陌生,毕竟他的祖父翟进,是当年从戎族手下夺回敦明、威远二镇的征西大将军,后来又被任命为安西都护,大半生都在跟戎人打交道。
“即便你要参军,也该读书学学兵法……”
“我不参军。”
“你不参军,靠自己去杀戎人?”翟昌哈哈笑起来,他刚还觉得这家伙有点志气,原来还是个莽夫,“那你要杀到何年何月?怕是连戎人的指头都没碰到,就……”
忽然眼前一花,翟昌已经被按倒在地上,周翎风手里的木刀刀刃横在他喉咙上,阴沉道:“这不是很简单吗?”
翟昌比周翎风大上三岁,个头也窜得比他高出大半个,然而竟被他一下按倒,小孩子家哪咽得下这口气,挥拳就往周翎风脸上打去。两个半大孩子当即撕打成一团。
旁边的仆从看他们二人起了争执,早一边遣人去回禀主人主母,一边过来拉架。但周翎风人虽小,那拳头却挥得又快又狠,仆人一下子居然不敢上前。
周翎风满心的戾气,这些天日日练习,也不能发泄半点,有送上门的活靶子,当即红了眼睛,视野里翟昌的面容早已模糊,化作无数母亲咽气那日看到的脸孔,在他眼前划过。
索性四娘会同李祁及时赶到,李祁一把揪起周翎风后背,大手钳住他的双手,怒喝道:“看清楚你在做什么!”
四娘将翟昌从地上拉起来,以手帕替他擦去嘴边血迹,温声道:“没事。昌儿旭儿也常打架。”
李祁沉声道:“若再寻衅打斗,便不再教你练武了!”
周翎风一下抬起头,和李祁对视片刻后,才又低头服软。
四娘推了推翟昌,又将手轻轻搭在周翎风的肩上,道:“好了,互相道个不是,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翟昌脸上被周翎风拳头挥到的地方,青肿了好几日,自此便不再跟周翎风说话了。周翎风在李祁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带着书本来翟家的私学上课。
私学里还有许多翟氏子弟,皆是以主家翟昌翟旭为马首是瞻,见翟昌翟旭不搭理周翎风,自然也就都不理会他,周翎风于是独自坐在学堂的角落,成了他人眼中的怪异孤僻之人,偶有老师课堂点他背书解字,结果也能把老夫子们气得摇头叹气。
“咻”的一声,箭羽割裂空气,直插靶心,教习大喊一声:“获!”
站在靶场边一身劲装的翟氏子弟们没人喝彩,但还是响起了一阵嗡嗡的骚动。
翟昌看得目不转睛,嘴上却嗤道:“箭射得再好,终究不务正道。”
一柄折扇在他头顶一敲,儒衫男子笑道:“射乃君子六艺,你学艺不精,倒说人家的不是。”
那边周翎风数箭射完,放下弓箭转身走了。
夜晚。翟昌看弟弟和仆妇都睡着了,自己悄悄起来换了身衣服,挽着弓箭来到靶场。
没想到还没走到靶场边,就听见那边穿来“咻——咻——”的箭矢破空声音。
翟昌无声地走到树下,看到靶场四周的火把被点亮,周翎风站在当中,不知疲倦地弯弓,搭箭,射向靶心。
翟昌站在那看了许久,才悄声离开了。
两个月后,一名男子身着锦衣常服,身后跟着两名随侍,骑马来到翟府大门前。
门房站起来,男子扔了块玉印给他道:“烦请通传,灵府来人,拜见翟老。”
门房接了,进去不多时,忙回来恭恭敬敬请了男子进门。
周翎风练刀练到一半,被李祁派人叫来前院,进了院门,见李祁站在庭中,偏了偏头,让他进屋去。
周翎风先是不解,进了正堂,只见一个颀长身影背对着他,闻声回过头来。
一大一小,俱是一怔。
大的那个先是半跪下来,凝视周翎风片刻,眼眶慢慢红了,伸出手道:“阿翎?”
周翎风也看着那张脸发怔,那眉眼与已逝的王妃太过肖似,以至于让他想起,这些日子他满心都是报仇,已经很久没回忆过母亲的脸了。
男子半跪着伸手,周翎风不靠近,他便等在那里。直到周翎风慢慢走近,也朝他抬手,才一把将他抱紧怀里,把脸抵在小男孩的肩膀上。
这人不必多说,自是周翎风那位与王妃通过几封书信、未曾谋面的舅舅,周琛了。
周琛扶在周翎风背上的手颤抖了几下,又将他稍微推开,仔细端详着周翎风,重新勉强笑道:“我在灵府抽不开身,没及时把你接去,不怪舅舅吧?”
周翎风摇摇头。周琛又问他几时到的凉州,现住在翟府哪里,平日吃什么,做什么,读了什么书,其实这些早有人写信告诉他,不过他都要亲口问周翎风一遍。
不知过了几时,外面有人叩了叩门,响起四娘的声音:“酒已摆上了,甥舅两个要叙旧,也等填了肚子再叙。”
周琛这才起身,去开了门道:“嫂子见笑了。”
昔年王妃兄妹拜了翟进为师,时常前往翟进府邸读书,一来二去便与翟家几个嫡系子弟混熟,后来各自成家,也是来往不断。因此周琛来访,四娘也不避嫌,亲自来请。
翟家兄弟当中,周琛就属与翟之炀最为要好,翟之炀早备了一桌好酒,又叫两个儿子过来拜见周琛,一席把酒言欢,甚是畅快。
席收之后,小孩子们连同周翎风一起被催着去睡午觉。周琛待周翎风走了,才对翟之炀道:“我想把阿翎带回灵府。”
翟之炀一怔道:“不是说定了,叫孩子在府里先待上几年?”
此时周琛所在的灵府,也正值多事之秋。周琛如今的身份,是关内道北平郡王之长子,张恒的夫婿。
大周风气开放,又有较深的胡化,连开国的高祖太宗身上都有一半胡人血统。胡夷之中有所谓契兄弟风俗。因而在大周律例当中,男子与男子通婚亦是合法的,虽然少见,却不稀奇。
张恒的父亲张启明,也就是周琛的岳丈,当年担任关内道朔方节度使,因抵御戎族有功,又封为北平郡王,治所就在灵府。
张氏一族统领朔方军多年,当年女帝上位之后,为了□□本家和被她夺位的赵姓宗室之间的关系,便大力撮合她本家子弟和赵姓宗室党派之间的婚姻。
而张家正是扎扎实实的宗室党。于是女帝将自己的爱女,长平公主所生的小儿子周琛,嫁给了身为朔方军继承人的张启明长子张恒。
这是一桩实打实的政治联姻。不过也正因为此,到了后来女帝被逼退位,再后来长平公主政变失败,周琛都在朔方军的庇护下,没受到半点波及。
如今身居节度使的张启明年事已高,又多病,周琛的丈夫张恒身为长子,理应继承父亲的位子,但底下的几个兄弟,却又不安分起来,此时若是带周翎风回去,怕是又横生枝节。
“你莫要莽撞。”翟之炀道,“你就这么带他回去,难道那一位就答应了?”
周琛登时无言,他也是见了周翎风,一时急切,才说出这话来。
翟之炀看着他紧蹙的俊美眉眼,心下倒是有些叹息,想当年京都仲春,踏青时节,长平公主的这一对小儿女,并辔骑过桃花盛放的长街,惹得多少男女倾心注目。
谁知道如今,长平公主已死,七娘远嫁他国,客死异乡,六郎也嫁作人夫。
两天后,周琛离开翟府,周翎风被留在府中。这一留便是三年。
直到三年后,朔方节度张启明染病去世,长子张恒接掌其位,张恒与夫婿周琛膝下无子,便以养子之名,将周翎风接到了灵府。
与此同时,大周数次对戎人出兵,但大多都无功而返。但在张恒谋划之下,戎族内部的矛盾被不断激化,终于分裂成了东西两部,朔方军趁此机会一举攻入,将戎族逼到了黄河以北。
此时已是建初十年,距离周翎风逃出已湮灭不见的殷罗,已经过去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