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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翟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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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翎风回到张府,管家迎上来通报,说有客到访。
周翎风眼下正是“待字闺中”,寻常来贺喜的宾客他是不可能见的。他走到前院待客的书房,只见一人背对着他,闻声转过身来。
那人身材修长,眉目俊朗,一身儒生打扮,但并没有寻常读书人的那股文弱气。
周翎风和此人眼对眼片刻,对方先耐不住道:“人都不会认了?”
周翎风轻嗤一声,走到一边往椅子上一坐,右腿搭上左膝。
这人正是翟昌。此时的他自然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跟周翎风斗气的小孩子了。
他半个月前进京,为今年的秋闱做准备,听闻周翎风也在长安,已经很是惊讶,结果还没来得及上张府拜访,就听到周翎风与宁王被赐婚的消息!
他听到消息的当日就想上张府去,但是张府因为婚事应酬繁忙,他也要拜访京中各个大家,于是耽搁了好几日才得上门。
周翎风自然还是那个周翎风,翟昌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恼火自己干嘛赶上门来找不痛快,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忍着气道:
“你……你真要嫁与那宁王?”
周翎风连眼皮都没抬,但不出声否认,就是默认了。
翟昌的手攥了攥,纠结再三,还是道:“其实你……你,不必……”
“啥?”周翎风拧着眉看他。
能作隽丽辞赋、能出口成章的翟昌却在这一刻结巴了起来:“我是说,若是天子逼你,你可以,可以说你我有……”
“婚约”二字还未说出口,翟昌忽然觉出不对,扭头看去,只见书房院中站了管家,身边还跟了个身材挺拔,身着宫制锦衣、手提雕花漆盒的侍卫。
管家忙凑到阶前笑道:“回小郎,宫里头宁王殿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居衡。他的眼光不动声色地在翟昌身上一转,提着漆盒上前,对周翎风道:“见过周小郎君,这是殿下宫里小厨房做的几道菜,都是小郎喜欢的口味,一出炉就着卑职紧着送过来。”
周翎风一听,知道是先前在酒肆里,宁王隔着纱橱问他是不是不太喜欢这家的烧鸭,他回了句“味道凑合”。
其实这家的烧鸭闻名京城,味道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换做周翎风以前,必定是相当买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比宁王做的差了点味道。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但是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就做了送来了。
想到宁王在厢房中对他说的道歉,为了自己向盛帝请求赐婚一事。周翎风心中哼了一声,觉得勉强还能接受。
一旁的翟昌看着这个侍卫和他手里的食盒,感觉有点不能相信,那个宁王和周翎风,居然来往到了这个地步?
他十岁就认识周翎风了。他从来没有朋友,不需要呼朋喝伴,不需要一起骑马、一起写字、一起吃饭的人。
难道这桩婚事,周翎风自己也是接受的?
翟昌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尤其是当他看到周翎风面对居衡送上的食盒,并没有露出不耐拒绝的神色。
管家忙上前,捧了食盒下去命人摆盘。
周翎风又转过头来,向翟昌道:“你方才说什么?”
翟昌手攥成了拳,一言不发,扭身向院外大步走去。
周翎风:“……毛病。”
居衡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翟昌离开的背影,笑着向周翎风告退。
之后的日子,每隔一两天,宫中就会由侍卫送来宁王殿中做好的菜肴。时间就在婚事的忙碌筹备和侍卫们在宫廷张府之间的来来往往中过得飞快。
纳吉,纳征,告期。近三个月后,迎亲的那天到了。
周翎风的小院里乱成一锅粥,宫中来的女官们端着捧盘提着裙摆跑来跑去。
铜镜前面,周翎风臭着一张脸任由女官们摆弄着,衣裳繁复不说,光佩饰就挂上了七八样,还有个女官企图往周翎风脸上抹胭脂,被他一步往后躲开,撞到了偌大的衣架,又造成一片混乱。
往铜镜里看,周翎风一身大红圆领锦袍,外罩泥银素纱,白玉冠,墨眉乌睫,衬得少年俊俏得好似画上的童子。
婚服的襟边袖口绣着繁复艳丽的缠枝莲,意喻“喜结连理”。
紧赶慢赶到了吉时,周琛早已等在小院门口。门开,他看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少年,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长近十里的迎亲队伍占满了坊市间的长街。整个长安城的布局,以其中央的朱雀大街的轴线,东西两边完全对称,这条贯穿长安南北的宽阔街道,平时只允许送紧急驿报的驿使在上面纵马疾驰,而在婚期这一天完全开放。
百姓们沿街拥挤喧闹,在萧鼓铜锣声当中,仰望着大周天子的长子,与他的新婚丈夫一起,并肩并辔地走过长街。
仪式在大明宫的紫宸殿举行。
“一拜天地!”
宁王同样是一身大红婚服,襟袖的点缀、泥金纱衣的绣纹与周翎风所着的配成一对,二人面向南侧殿外,向天跪拜。
“二拜高堂!”
盛帝端坐龙椅,面带欣慰的笑意,左侧下方张恒和周琛并座,注视着两人。
“夫妻对拜!”
周翎风和宁王同时转身,面对面,目光碰在一起。
宫廷乐部悠扬的奏乐之中,宁王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手,以一种不算太让人讨厌的力度,慢慢收紧。
二人跪下互拜。
“礼成——”
此时礼部尚书出列,笑道:“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此证!”
仪式过后,殿中摆开盛筵。
乐声飘动,舞女挽着纱罗徐徐上前。周翎风作为嫁的一方,自然是不能留在殿中和人觥筹交错的,他随着宫嫔来到紫宸殿后,在东侧的一座偏殿休息。
周翎风自然是不耐烦在殿内干坐的。宫嫔一走,他就出了殿,跟着的宫女内监想劝也不敢拦。
殿外不远有一座鲤鱼池,隔着池水,远远的可以看到紫宸殿的宾客,有的走出殿外,在假山花林之间举杯对盏说笑。
忽然一个人影略带摇晃地来到鲤鱼池这边来。
周翎风转头,见是翟昌。
翟昌看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讽笑,他自顾自地摇头,似乎是在笑周翎风,又似乎是在笑自己。
“你这……你这模样,是真打算做那宁王的王妃么?”
周翎风又转了回去,懒得理他。
翟昌看着他的侧脸,少年的眼睫在灯笼的光里根根分明,密而纤长,简直不像他这个人的性情。
他也许就是在当年的翟府,不经意走进院子里时,看到少年在树下睡着的侧脸。
那眼睫随着对方的呼吸而轻轻颤动,让人……就是忍不住去触碰。
“周翎风。”翟昌走近了,“看着我。”
周翎风转过身来,翟昌看着他的脸,低声道:“这么多年,你其实都没认真看我过一眼吧?”
周翎风:“?”
他搞不明白翟昌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但翟昌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站着。
宁王走到池边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翟昌躬身叉手道:“草民翟昌,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目光扫过他们二人,道:“免礼。”他看着翟昌:“你是凉州翟氏,翟都护的孙子?”
“不想殿下竟知道草民身份。”翟昌道,“翟昌受宠若惊。”
宁王道:“你来找……”他看向周翎风,吐出了那个词,“王妃?”
翟昌张口,又顿了一下:“……王妃昔年,曾在翟府与草民一同进学,所以相识。”
“是么。”宁王垂了垂眼,“原来是幼年情谊。”
“那……草民先告退了。”翟昌行过一礼,退后转身,离开了鲤鱼池。
池边又只剩了宁王和周翎风两人。沉默了片刻,周翎风正不耐烦要开口。
宁王忽道:“你喜欢他么?”
池边有些昏暗的灯笼的照映下,宁王的脸似乎有些晕红,想必在殿中被灌了不少酒。
“哈?”周翎风莫名其妙地看着宁王。
“你若……你若这么喜欢他。”宁王静了一下,“大不了我去回了父皇,婚典作废,成全了你们……”
果然是醉了,这绝不是宁王清醒状态下会说出口的话。
“发什么病?”周翎风烦躁得不行,一个两个都这么犯病,要不他把这货按池子里浸浸冷水清醒一下?
宁王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灯火照映下的面容,似乎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就像在拜天地时那样,但却又收了回来。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远群笑闹的人群端着酒盏喊道。
“宁王,叫你了。”周翎风冷道。
宁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周翎风冷不防,居然被他给抓住了,道:“干什么?”
“我的名字。”宁王摊开了他的手,少年的手是握刀的手,掌中指腹都是粗茧,但是比宁王想的要更温暖。
“我叫……”宁王伸指,在少年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个“霖”字。“广霖,是老师为我起的字。”
“庆,是父皇为我起的名。”
他们在湖边对视。
宁王,或者该叫他赵庆,或许是被灯火的光迷惑,或是醉意慢涌,他难以控制,一点点低头,向少年凑过去。
“宁王殿下!”
一声呼喊,像是把人从梦中唤醒,赵庆恍然回神,内监已匆匆走到面前:
“殿下,齐王和端王殿下等您去敬酒呢。”
“是,去说本王就来。”赵庆朝内监说了句,然后看向周翎风,慢慢松开了手。
掌心潮潮的,不知是沾了谁的汗意。周翎风扭过身去,继续面对满池的风与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