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心蛊》一头蒜

3、第 3 章

　　周继礼提着那壶酒掂量半天，行到绝处，最终也不得不相信我。
　　我来大周朝的时间不长，却从蛛丝马迹足以判断出周继礼这个皇帝做的举步维艰。
　　皇太后寿数悠长，先帝驾崩后，每天晒太阳养花，以及照顾娘家。
　　她的娘家三朝为相，放进史册便是后世仰慕赞叹的贤臣，而她南宫家又很争气，单出美人，不去说周继礼从小喜欢到大的南宫青，就说上了年纪的皇太后，太皇太后亦能从花白的头发中寻出几丝往日红颜倾城的痕迹。

　　刻进南宫家血脉里的美貌，是男人的大杀器，迷的三代君王神魂颠倒。
　　好色是人的天性，就像我喜欢周继礼，如果去掉那副如玉皮囊，我保准第二天就会消失在这座皇宫。
　　当然，有楚国这个把柄在，我消失不了，但也绝不会给他太多的好脸色。

　　前两代君王，也就是周继礼的祖父、父亲，他们虽沉迷女色，到底没耽误下政事，几经平衡，才没让南宫家在朝一家独大。
　　但先帝驾崩，小时南宫入皇宫做皇子伴读攒下的南宫家的羸弱情谊，日渐浅薄。加之南宫家狐假虎威惯了，当真以为自己是震慑山林的虎大王，愈加不把周继礼放在眼里。
　　换到后宫，南宫夫人不把我放在眼里，也算承袭南宫丞相意志。

　　周继礼这个皇帝做的不顺心，我这个徒有其名的皇后更糟心。
　　我尝试着替他分担苦楚，送他一壶好酒，要他与南宫夫人共饮。

　　自有记忆，惹我不高兴的人都没好下场。
　　现在整个南宫家族有一个算一个，我讨厌南宫夫人不识深浅对我不敬的样子，厌倦南宫丞相两面三刀对周继礼不尊。

　　至三更时分，窗外淅沥淅沥的落起雨。
　　我找了本《神妖轶事》坐床上默读。
　　周继礼撑伞而来，扬眉吐气，得意洋洋。

　　他突然接到急报，南宫丞相突发心病，喊打喊杀，太医去到相府时，人已疯癫。
　　南宫夫人直言看到小鬼满天飘，吐舌头瞪眼睛，要把她押回地府。

　　周继礼衣裳潮湿，搬了个凳子坐在榻前，他眼望着我，止不住的欢喜：“最绝的是那些投靠南宫丞相的官员，只要一迈进南宫府便头疼难忍，出来便相安无事。”
　　他抽出我手里的书册，柔声道：“楠楠，你是哪里来的仙子，解我之困，忧我所忧。”
　　我不识情趣的龇牙道：“我是山间野林来的狐狸精，专门剖你这种小白脸的玲珑心。”

　　我双手分别扯住他的腮帮，轻轻往外拉，他的皮肤水嫩，仿佛只要我一用力，那层令人悦目怡心的皮下一刻便会脱离骨肉。
　　周继礼将我抱住，温柔的说：“常常想到你白衣如雪赤脚踩水的模样，朕一走近，你便扭过脸对着朕笑。楠楠，朕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笑的那样开心，眼中盛满朕一人，对着朕一个人笑，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朕。”
　　接着他吻了吻我的耳朵，在我耳边低语道：“都说缘许三生，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记忆是不是咱们的前世？朕能看到是不是代表着你也能看到？”
　　我龇牙咧嘴不说话。
　　周继礼自说自话道：“肯定是的。如果不是，为何你在极南的楚国，朕在极北的周朝，几千里地的距离，咱们两个也能做成夫妻？”
　　我看着那张绝世无双的脸皮，半晌说不出话。
　　即说不出话那便是无话可说。
　　周继礼稍坐了会儿，便说丞相一病，好多奏疏都堆在案上，他要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批完。

　　敏敏瞧着他走后才到房里，眼巴巴的望着我，喊了声：“公主。”
　　我示意她坐下。
　　被捂热的圆凳还没冷却。

　　我给她读《神妖轶事》，敏敏眨着大眼睛听的认真。
　　我读到口干舌燥，敏敏才迷迷糊糊的问道：“公主，什么是神？什么是妖？什么是人？”
　　我无比熟练的解疑答惑道：“受人供奉的是神，被人贬斥的是妖，至于什么是人……”
　　我想了又想，终于有了一点眉目：“知冷暖，有好恶，好坏难辨的便是人。”

　　敏敏更加不懂了，我摸着她蓬松的发髻，笑道：“不懂道理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希望我的敏敏做个无忧无虑的好人。”
　　敏敏趴在我膝上：“公主，我想咱们楚国了。”
　　屋外雨声潇潇，寒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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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妖面前，权势无双坐拥半朝人马的南宫丞相也如蝼蚁一般，不过三日，辛苦三代构建的党羽迅速崩塌，纷纷投向真正的周朝天子。
　　周继礼是个好皇帝。
　　短短半年，便将前朝治理的井井有条，赏罚分明，颇得人心。
　　而后宫，伴随着南宫家族势力的没落，南宫青还是皇贵妃，但今时不同往日，越倩蒋昭仪等人对她说不上落井下石，她们也绝不会锦上添花。
　　谁让她以往仗势欺人呢。

　　我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更谈不上使用穿小鞋之类的下作的手段。
　　月钱宫婢都按规矩来，周继礼想去看她我也不拦着。
　　用越倩的马屁话说，我是一位大度仁慈的皇后。
　　实际上，我可小心眼了，一想起南宫青比我多看周继礼那张俊脸十几年，我就想拍桌子揍人。
　　亏的我善于掩饰，要不然真如敏敏所说，按照我的本性来，后世史书上记载皇后楚式善妒，迫害嫔妃，使皇帝无嗣。

　　周朝位置靠北，一进十月，便下了好大一场雪。
　　我裹着白裘，冒雪和苏美人蒋昭仪越倩等人在花园堆了与人一样高的雪人。
　　傍晚雪停，我们也该回宫了。
　　我回未央宫时绕了个圈到长乐宫。
　　长乐宫风景依旧，只是多了点凄凉。

　　才半年没见，南宫青便形销骨立，坐在廊下发呆，一见我便整理衣襟，端出皇贵妃的架势，言语也刻薄起来。
　　我无心跟她吵架，只站院中，望着满目无人打扫的雪白，略站了会便走了。

　　近来宫中传言南宫夫人因喝了我那壶酒疯掉，与她同饮的陛下和皇贵妃却相安无事，这其中，大抵是我施了什么蛊术。因此那些与我无干的宫人见着我便远远躲开，生怕惹祸上身。而越倩她们却顶风作案，整日与我形影不离，非得向全天下宣告我的无辜。

　　在这件事情中，我无辜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继礼重掌大权，朝着他的帝王梦迈了一大步。

　　长乐宫人迹罕至，北风一刮，教人浑身冷飕飕的 。我刚踏出门槛，便见宫人提着食盒进来。
　　“自皇贵妃娘娘家里出事，便无心用饭。这些精致小吃全都是陛下精挑细选，试过味道才送来的。”宫人向我禀明道。
　　我掀开竹篾盖子，各种小动物形状的点心冒着热气，我虽不识得那都是什么做的，却认得它们摆成的各种形状。
　　黄鸭戏水，天鹅引颈……
　　在最下面竟还有一只娇憨可爱的白狐狸盘着身子，睡在几棵绿竹旁。

　　我伸手欲端出小狐狸细看，宫人却往后退两步，避开了我。
　　我还是往前跟了两步，强硬的抢走那只小狐狸，指尖擦过糕点。

　　我托着那只狐狸到未央宫，放进一张青花白瓷盘里，我趴到桌上，望着小狐狸，百无聊赖。
　　过一会儿，周继礼踏雪前来。
　　我恹恹的应付着他。
　　在看见那只本该被吞入南宫青腹中的小狐狸出现在我桌上时，他陪笑道：“你若喜欢，朕明日让人多给你送些。”
　　我淡淡哦了一声，望着他腰间系着的驱邪香囊，微笑道：“听说陛下近来召见了许多云游道人？”
　　周继礼说：“最近多做噩梦，便教他们看看。”
　　“陛下梦见了什么？”我挑眉问道。
　　“火，铺天盖地的大火……”周继礼很痛苦的回忆起梦境：“还有惊天雷声，动物的哀号声……总之就是很乱。”
　　“最近我也常做噩梦，明日道士再来，让我也见一见吧。”我无力道。

　　周继礼突然流起泪来，从他平静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并不伤心，眼泪却像流不完似的，一滴接着一滴，一颗连着一颗。
　　“你在难过？”周继礼擦泪道，语气有些幽怨。
　　我摇了摇头。
　　我没难过，真的没有。
　　忽然，他哀伤起来：“朕梦见和你牵着手爬过高山，背着你趟过小溪，风来时你躲在朕怀里，落雨时你撑着朕的宽袖挡在头顶。从江南水乡到西北荒漠，从山地丘陵到平原稻田，朕和你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朕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你却调皮惹事习惯躲在我身后。朕翠衣青袍，你白裙银衫，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赞叹咱们般配极了。朕好像能感受到你手心的温度，看到你眼底的笑意。可那些事情朕确定没发生过，朕无比确定那些让人目眩神摇的笑容不是给朕的。甚至在你来周朝之前，朕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倘有前世之论，为何单单就我们没忘记？若没有前世，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记忆又从何而来？为何你我明明毫无感情，却能心有灵犀，想什么做什么彼此一清二楚？
　　你难过了，朕却先你一步流泪。
　　你伤心了，朕的心也跟着痛。
　　数来种种，到底是为什么？”

　　可怜的帝王垂着脑袋，喃喃自语道：“你们楚国善巫蛊术，南宫丞相一家便是折在你的巫蛊术下。谁能想到那一壶简简单单的酒水，竟被你下了蛊术。南宫丞相一家已经疯了，朕呢？朕何时疯掉？你处心积虑给朕下蛊，以为朕疯了死了，你就会凭借巫蛊术把持朝政，楚国就可以一家托大。百利无一害的生意，当真赚极了。”
　　我笑了，很开心的笑了。

　　外边的敏敏被我的笑声吸引过来，说刚才有人来报，长乐宫的皇贵妃吃了那些糕点，当场晕倒。
　　“你不怕朕灭了楚国？！”周继礼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