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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周继礼这个人完美遗传其父的多疑狠心反复无常,动不动就爱给人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罪名。
      但他也仁慈,绝不会因与我的矛盾一怒之下挥师南下,平了楚国。

      南宫青在她宫里好好的,吃了几口他试吃过的糕点昏倒,便堂而皇之的把下药的罪名扣到了我头上。明明太医都说了无性命之忧,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不仅如此,还拿楚国所忧子民的性命威胁我。
      我若治不好南宫青的病,他就带兵杀去我楚国。

      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吃软不吃硬,周继礼显然不了解我的脾气,一路要挟带吓唬,结果我走到长乐宫的大门口便抱住那根漆红的柱子,死活不进去,气的他又蹦又跳,失了君王的气度。
      他坚信我施蛊术才让南宫青昏迷不醒,又说我做贼心虚不肯见病床上的南宫青。
      好话赖话被他说完了,导致我哑口无言,又埋怨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牢牢抱住那根救命的柱子,他去掰我的手,不小心手背被他指甲划开一道口子,渗出点血。
      我气血上头,缩手时一寸长的指甲不慎勾去他一层皮肉,赫然比我手上的伤重多了。
      拍着良心讲,我宁愿天打五雷轰,也不愿伤害那身皮囊一毫。
      我反应过来时,周继礼双手交叠蹲在地上,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我愧疚极了,慢慢走近他,想看看伤口要不要紧,却被他冷冷推开。
      “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人是不是朕?”
      我心里想的谁呢?
      “他和朕长相相同,挑不出半点不同,但是说话神态,处事风格截然相反。朕又不是傻子,相貌再一样,他也不是我,我不是他。”
      我嘿嘿笑道:“你很聪明。”
      周继礼抬起头,深深的望着我:“告诉朕真相,为何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我呵呵道:“你们一点都不相似。”
      周继礼继续逼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摊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轻松说道:“他就是故事里无心的南竹哥哥啊。”
      “南竹哥哥。”周继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你就是那个爱慕他为他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的女子。”
      “错!”我摆手道:“我是一只狐狸精。”
      周继礼呵呵笑道:“楚楠楠,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这些鬼话?”
      我摊手道:“不信我也没办法。”

      和周继礼僵持半天,也没进长乐宫的门,他觉得我心里头有另一个男人,进去会脏了他的地界。
      我嘲笑他明明嘴上说着爱皇贵妃,行动上却事事以自己为先,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周继礼恼羞成怒,干脆长乐宫也不去了,拉着我回未央宫非要掰扯掰扯。

      我记得父皇曾说过一句话:永远不要和女子讲道理。不管道理开始是谁的,最后都变成了女人的。
      女人无理起来最可怕。
      周继礼不信邪,和我较量半天累的瘫坐椅子上,讲道理讲的口干舌燥,我还品尝着进贡的明前茶悠哉悠哉的望着他。
      最后他对着壶口猛灌,擦着嘴上的水渍,不岔道:“那个叫南竹的很好嘛?”
      我玩弄茶盖的手陡然停止,他苦笑道:“肯定很好,要不然你也不会念念不忘。”
      我涩着嗓音道:“他的容貌与陛下一般好看。”

      周继礼指着心口,贱兮兮的笑道:“你一天想他八百次又与朕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被你牵累的朕也想他。你若有法子解除蛊咒,朕许你心里有他。”
      我破罐子破摔道:“跟你说了,我不会蛊术,你杀了我灭了楚国,我也不会。”
      周继礼冷哼道:“女人惯会说谎。”

      我把身子探想他,从下而上望着那张脸,贼笑道:“不过我听说老人说过一个万能之法。”
      “什么方法?”周继礼身子往后缩。
      我指着床头那本被我翻烂的《神妖异世录》,道:“把那本书抄三百遍就能解了。”
      周继礼鼻孔出气道:“骗子!”

      我眯着眼睛起身,站在窗前,望着白花花被雪覆盖的院子:“我还是头一次看雪,也不陪我踏雪寻梅,真是薄情寡义负心汉!”
      周继礼手指敲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提醒道:“你的南竹哥哥进不了这座皇宫,他进来了朕也能把他赶出去!”
      “呦,听出来了?”我嘻嘻笑道。

      三天后,艳阳高照,南宫青醒了。
      忘却前尘,不记得身世,只记得爱周继礼。
      在她短缺的那些记忆里,被人填满她和周继礼的甜蜜日常。

      她大病初愈身子娇弱不便吹风,我便命人跟她说,大冷天的不必来我未央宫了。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还有越倩她们的不待见南宫青。

      和亲之前,母后说要大度,要容得下其他女子。
      我本本分分的履行着和亲公主的义务,偶尔和周继礼互呛也掌握好尺度。对于陛下偏宠南宫青这事,我没啥好说的。
      何况周继礼那家伙鸡贼的以为我当真能知晓他和南宫青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不想让我免费看小文章,便只好憋着欲望不去碰南宫青。

      但越倩她们不同,她们的家世不好,入宫甚至还被长辈叮嘱争宠,一家子全指望女儿哪天得到陛下宠爱,生下龙子龙孙,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她们有足够的理由嫉妒南宫青。
      身为皇后,只要她们不闹出乱子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眼三年已过,盛夏蝉鸣,前朝后宫安详的不得了。
      唯一令诸位大臣担心的便是周继礼至今无嗣,
      当他们再一次提起要帮陛下搜罗美女送进宫时,周继礼拖家带口的去了汤泉宫。
      汤泉宫是大周朝皇帝的避暑之地,素有水上行宫美称。
      水流湖泊蜿蜒流进每一座宫殿。我支开烦人的老嬷嬷,脱掉鞋袜,和敏敏坐在离水面不足三尺的竹桥上,任沁凉的水流没过脚面。
      后来干脆躺下,望着头顶的葱葱郁郁的枇杷树叶,听敏敏哼着楚国歌谣入了美梦。

      正做着好梦,头顶被人踢了一下。
      我反手抓住那人的脚脖子,突然一拽,那人不胜防就一屁股蹲到竹桥上。
      周继礼摸着被摔八瓣的屁股,恼怒道:“楚楠楠你有病啊!”

      他身上有南宫青爱熏的百合香味,呛的我连打两个喷嚏。
      最近天气酷热,晚上更是闷热难耐,好不容易凉爽了点,当然要抓紧时间补觉。
      周继礼挪了挪屁股,滑到我旁边,示意敏敏退下,见我不理,便拿我铺在竹桥上的长发发梢骚我的眼皮。
      我抬腿准备给他一脚,却被他抓住那只停在半空的腿,带出的水花湿了裙子。

      预备收回尴尬的右腿时,周继礼快人一步的握住脚掌,不要脸的挠我脚心。
      痒的人原地打滚儿。
      我笑出了泪花,向他求饶。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方停,周继礼同我一般躺在竹桥上,望着遮荫的枇杷树,待我神识将要模糊时,他轻声问道:“想楚国了?”
      “我可是大楚的嫡公主,自当有该有的气魄,岂能动不动就想家?!”我嘴硬道。
      周继礼起身问道:“想不想出去玩?”

      那天天气很热,才走几步路便汗流浃背湿了衣裳,即使如此,我和周继礼穿过大街小巷,到天黑时才回行宫。
      迎着皎皎月亮,周继礼的眼睛闪闪发亮,他问我今日有什么收获。
      我摸了下被各式糕点撑大的肚子,张开双臂,迎着月亮大跑了几步,回首笑道:“这下我知道周朝的糕点很好吃,戏园子很热闹,茶水也香甜,寺庙的香火非常旺盛,就是不知道许的愿灵不灵 ……嗯……还有月亮很大,跟我们楚国的不相上下。”

      周继礼跟着我进了院子,我关门去洗澡,他在院子看星星,等我梳洗干净,两人互刺几句话,才跑回去看奏疏。
      三年间,两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散着湿发坐他身边,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同以往的宫女太监一堆。
      望着周继礼落寞的坐在桂花树下,孤孤单单,月亮明快,投射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当真应了‘形影’相吊‘这个词。

      按照以往经验,总觉得他会暗算我。
      我只好贴着门框不往前去,等会儿他发疯,我也好快点脱身。
      我盯着他好长时间,最后眼睛都涩了,他还愣是没动静。
      突然,他回头道:“楠楠,你现在心里只想了朕一个人,不是吗?”
      我无语的转身要回去睡觉。

      他突然跑过来,说了很多话,隐约还有哭腔,只是我昏昏沉沉的小脑袋一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声一声的喊我楠楠。
      楠楠。
      一声楠楠便叫人无法抗拒。
      之后被他拐到里间那张小床榻上,吹熄蜡烛,宽带解衣。
      大约我不是个识情趣的人,也是个认命的人。
      我知道我是他的妻子,是为了楚国安定和亲的棋子。
      母后说既是棋子,就不要贪图小利,他的感情于我而言是蝇头小利,却可以凭借这点子微末小利换来我们楚国几十年的边境安定。
      因此夫妻之事我还算顺从。

      这一夜,因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加了冰,睡的还算凉爽惬意。
      醒来时,周继礼竟未起来召见大臣,见我睁眼,便揉了揉我的鼻尖,笑道:“终于醒了。”
      想起昨夜癫狂事,破天荒的有点不好意思,扯了旁边龙凤被蒙住脑袋,让他起床出去。
      周继礼却同我一道钻进被窝,漆黑中,彼此呼吸声可闻。

      收拾妥当后,越倩等人赶着来贺喜,喜悦中有点酸意。
      晚饭时,我对周继礼说:“越美人擅长苏绣,扇子荷包这些小玩意儿都做的别处心思,我今夜要连夜画些花样,好让她帮我绣几幅手绢。”
      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继礼也不再说什么,便嗯了一声。

      夜来潇潇风声雨声,点烛临窗而坐,雨打青瓦,今夜周继礼大概不会来了。
      画了一副蝴蝶牡丹图,却再也画不下去了,随手翻开案上那本《神妖异世录》看了两行又眼涩的不行。
      敏敏看我没心思写写画画,就收好笔墨纸砚,扶我去睡。
      我双手揉着眼眶,有气无力的笑道:“罢了,你先去休息吧。”

      敏敏走到门口时,惊呼道:“陛下!”
      周继礼便不要脸的进来了,衣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衣领内,走过来时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水渍。
      “行宫里伞太少了,他们还得现找,耽误时间。”敏敏帮她脱去水淋淋的外袍。一拧一地水。
      周继礼继续道:“那群老头子太能说了,朕都跟他们说了晚上下雨不好走路,朕暗示的如此明显,他们竟不知道进退,真是一群老顽固!”
      他走到我身边,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龇牙道:“你的画呢?”
      “画好了!”我仰脸望着他,雨珠顺着他额前短发流到我眼里,滚到腮边,最后洇入地毯。

      周继礼没趣的说:“哎……,朕来晚了。”
      我环住他的脖子,贴上湿衣,讷讷道:“是有些晚。”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急。
      迎来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时,我站在廊下望着满天纷飞的白雪,回忆过去几个月,满满都是蜜里调油的快乐。
      周继礼要是不当皇帝,肯定是个好丈夫,那些哄人高兴的情话信手拈来,总叫人红着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蒋昭仪,苏嫔,越美人,当然还有他最心爱的皇贵妃南宫青,哪个不被他哄的团团转?
      若非我生于皇家长于后宫,那些床榻之间的缠绵细语恐怕也要当真了。

      两个月前,南宫青被诊喜脉。
      膝下寂寞的周继礼高兴坏了,后宫前朝真金白银的全都打赏下去,连南宫青那位疯掉的爹爹也保住了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周继礼去长乐宫的次数更加频繁了,身上饰物全都出自她手。
      整个皇宫里的人,看见谁都喜气盈盈的。
      我扯着脸皮亲自送去好多珍稀玩意儿,也没得南宫青一点好脸色,便识趣的退到未央宫,看越倩她们绣花下棋,当作消遣。

      今日大雪,约了越倩等人去御花园堆雪人,却被周继礼请去梅园赏红梅。
      楚国位处南边,四季如春,来之前我不知雪为何物,只听人说是棉絮一般的东西。
      他这样说着,我姑且信着。
      后来在周朝皇宫赏了头一次雪,便好感全无,冰天雪地的,冻的人伸不出手,最难过的是雪必须冬天下,可冬天寒冷,手指被冻的红肿不堪,遇热像有小蚂蚁在啃骨头,擦药喝药都没用。

      我和敏敏刚出未央宫,就见南宫青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在门口等我。
      她说事到如今有些话想和我说。
      我没话跟她说。
      两个视若仇敌的女人能和平的走在一起,我不信没什么幺蛾子。
      南宫青怕脚下打滑,小心跟在我身后。

      路过望远楼,南宫青说她肚子有些痛,要宫女扶她进去歇歇,谁知那宫女手脚不利索,一下滑倒。
      念着南宫青孕妇的份上,我大发善心把她送到望远楼,她等我转身后只身走往高处。
      望远楼共六层,是这座皇宫最高的建筑了。
      我只好折回去跟上,生怕她一不小心踩滑摔下来,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周继礼跑回来怪我。

      南宫青爬到最高层,一场大雪将京都变成了琉璃世界,晃眼的白。
      南宫青倚着栏杆,嘲笑我道:“楚楠楠,你以为你们楚国的巫蛊术可以让我忘掉我们南宫家族吗?”
      我呆了,思前想后确认下蛊时没出什么差错啊。
      南宫青兀自笑道:“你以巫蛊术害我们南宫家族毁于一旦,还想设法让我忘掉过去,专情于皇帝?你当我南宫青是什么吗?一条狗吗?要我爱谁便爱谁?”
      我强词夺理道:“周继礼是真心爱你,你也爱周继礼,不是吗?”
      南宫青冷笑不止。
      我又道:“我成全你们两人有错吗?”

      南宫青冷笑改为大笑。
      她长得实在让身为女子的我嫉妒,便是如今怀胎五月身形有些走样,我也自愧不如她。
      南宫青挑眉问道:“你呢?你喜欢他吗?”
      我老实说道:“我喜不喜欢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保我们楚国安宁。”

      南宫青往宰相府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道:“楚楠楠,我恨你!”
      “你恨我最好,恨我就好好活着,一直熬到我死,然后把我鞭尸泄愤也无所谓啊。”我一面稳定她的情绪,生怕她想不开跳楼。
      南宫青的脚步往栏杆处又移了一下。
      我连忙道:“你要是想当皇后,我回头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也行啊。你想啊,到时候你是皇后,是周继礼明媒正娶的妻,你们肯定还有一位可爱的宝宝,天伦之乐啊!”

      南宫青转头望苍天,大笑道:“晚了,一切都晚了!”她蓦然回首,望着我,眼神像把刀子,笑容怪异:“是你害的我们南宫家断子绝孙,是你夺走我皇后的位子,是你抢走了我的丈夫!”

      “我没抢你丈夫!”我喊道:“是我自己的一点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堂堂公主做别人的妾室,不甘心被你踩在头上任你责罚!”
      一道虹影闪过。
      我飞扑上前,可惜为时已晚。
      抓住的只有南宫青那一袭艳丽的袍角。
      南宫青狞笑道:“即使我南宫家再无翻身可能,那我就要你们夫妻离心,永无宁日!”
      她的身子很沉,还没等我叫人她便轻飘飘如雪花般坠落,艳红色的裙子被风吹开,化成一只蝴蝶,落在大地上,染红一片。

      白雪红梅,当真漂亮。

      我呆呆的维持着抓她的姿势,回神时见周继礼正在楼下抱着南宫青的身体往上瞧。
      还有越倩,苏萧萧……
      他们全都看见了。

      哪个孕妇会选择如此悲壮的死法?
      周继礼爬到楼上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捂着酥酥麻麻的半张脸,像极了他雨夜来迟吻我的感觉。

      所有人都看见我和皇贵妃登上望远楼,更何况周继礼亲眼目睹我将她推下楼。
      我慌乱的语言只会给周继礼做贼心虚的解释。
      我百口莫辩。
      我委屈的想着要不和南宫青一样跳楼算了。
      可南望时又想起风雨飘摇的楚国,只能作罢。
      今时今日,我倒羡慕起了那个躺在楼下身体凉透的南宫青。

      接下来,便是父王常用的手段了。
      被关进未央宫。
      除了敏敏,宫女太监都被赶了出去。
      未央宫从未如此寂静过,连落雪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我坐在地毯上,数着自己的寿命。
      假如我长寿,六十岁死,还有四十四年的日子要熬;假如我短命,哪天一个伤寒把我送进阎王殿,也算我福大。
      帷幔重重,我不能自缢;削水果的刀子很锋利,我也不能自杀。
      我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很无聊。

      敏敏从小跟着我,不忍她在冷宫受寂寞蹉跎年华,便托不顾宫规来看我的越倩帮她出宫。
      敏敏跪在地上,泪雨滂沱,咋劝都不走。
      我扶起来她,语重心长的说:”我写了封家书,你若能出去,千万要替我捎给母后,如此我便能出去了。”
      敏敏半信半疑的接了信,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跟在越倩后面出宫去了。

      我翻开那本《神妖轶事录》,企图让自己跌宕的心情恢复平静。
      半月后,下第二场雪,越倩说那个与我关系不冷不热的苏嫔有喜了。
      我问她是否得宠。
      越倩唉声叹气道:“大约我容貌平凡,没什么过人之处。”
      我微笑道:“以后别来我这里了,让陛下知道不好。”
      越倩坐到那张太师椅上,叹息道:“自从皇贵妃去世,娘娘被囚禁,这后宫大权便落到了苏嫔身上,只等幼子落地,她好得封赏。”
      苏嫔这个人很有主见,又颇通诗书,她管理后宫未必是件坏事。
      越倩又道:“宫里又新来了一批美人,个个神采飞扬,令人见之忘俗。陛下好像都很喜欢。”

      未央宫除了我便是沸沸扬扬的雪花。等越倩一走,我滚了好几个大雪球,堆了一院子的雪人。然后坐在门前欣赏。
      我笑时他们好像也在笑。

      回屋取暖后,年年复发的冻伤裂口更大了。
      冷宫缺衣少食,别提找太医开药了。
      我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后虽没到吃糠咽菜的地步,但总少不了几个臭虫似的拜高踩低的奴才。
      为了不受那口气,我情愿忍着又痒又痛的冻疮,直到来年开春冰雪融化。

      近来和周继礼的心灵感应也越来越少,等到除夕看烟花时,我才恍然意识到我们两个原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路人。
      他珠环翠绕的拥裘赏烟花,我只得在这一方小院子里吃着凉掉的饺子。
      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味道很冲,吃两口全吐了,并在未来十几天愈演愈烈,吃不下任何东西,身子也越来越懒,下雪了也不愿出门去堆雪人,只在床上懒懒的躺着,什么都不想。

      有时候也想一点。
      除夕之年,楚国皇宫总会举行一年来最盛大的家宴。
      父皇母后穿上最亮眼的衣裙,我也爱穿青翠色,坐在母后身边。
      母后开心时会把我揽在怀里,为我夹几口菜。
      父皇更会如此。
      谁让我是母后的女儿呢?

      欢声笑语总是离我很近,我出去时却又用一道墙将我隔开。

      伴随着食量的减少,身材却臃肿起来。
      尤其腰腹的位子,以往的裙子穿起来总是很瘦,腰带也系不上。
      照一照镜子,脸色苍白犹如白骨精转世。

      在未央宫闻到桃花香味的时候,我已不能下床。
      我想我也明白了看似病态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送饭的小太监隔门递过来时,不见人动,上一顿的饭菜还完完整整的搁在那儿。

      我饿的要死,冷的要死,孤独的要死,我觉得我要死了。
      近半年没说过话的嗓子再次见到活人时,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
      周继礼在我床边哭的要死要活,说什么对不起我们母子。
      其实他没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甚至我希望他可以立即出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让我直接死掉好了。这样我才算完成公主的任务,荣归故里。
      他显然不那样做。
      他要维护作为君主的尊严父亲的责任。
      所以只好牺牲我真实的想法,将他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 。

      我依旧出色的扮演着好妻子好皇后,他也努力的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我们两个见面便笑。
      至于那笑容有多虚伪,有谁在意呢?

      苏嫔生了个儿子,起名周子昌,她升为淑妃。
      隔一个月,我也诞下龙子,起名周子盛。

      周继礼常来我宫中抱着子盛看我发呆。
      我跟他之间的感应最近浅淡的近乎于无了,他猜不透我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猜他在想什么。
      真应了南宫青临死前的话‘夫妻离心,永无宁日’。

      后宫的妃嫔越来越多,多到我刚认熟一批,又入宫一批。
      孩子也越来越多,皇子公主一大群。
      这些小事都以惯例赏赐下去,没人敢置喙。

      只有越倩从始至终孤身一人,经常来未央宫找子盛玩,比我这个当亲娘的还尽心。
      越倩看出了我对周子盛不太亲近,暗中劝过几句,我说我讨厌死了他与周继礼相像的脸。
      一开始我是喜欢周继礼那张脸的,现在我厌恶他的一切!
      周继礼也看出了我对子盛的不欢喜,以为我仍未忘记他那铺天盖地的一巴掌,因此他也羞愧,悔不当初。

      十三年间,周子盛的一切都是越倩过问,接他上学下学,送他到建章宫,让周继礼考问他功课,小到衣服吃食,都亲力亲为。
      我这个甩手掌柜做的不亦乐乎,每天过问宫中事,累了倒头就睡,醒了就坐窗前放空自己。

      又是一年春好处,周继礼年前伤寒,咳嗽一直没好,过问政事时一口血喷在奏疏上,吓得大臣连声哀嚎,恳求早立太子。
      立太子乃是大事,朝臣一共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嫡子周子盛,一派支持长子周子昌。
      两方各有礼法可循,打得不可开交。
      但我身份敏感,给了周子昌一派有机可乘。

      周继礼问我对立嫡立长的看法,我作为楚国和亲公主选择立长。
      周继礼点头嗯了一下便起步往外,没走两步便倒在地毯上。

      他醒后望着一滴泪没流的我,悠悠叹了口气,自己倒先流起泪了。
      他抚着我挽起的长发,问我多大了。
      我回答:“二十九。”
      “朕比你大些,周子昌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就算他做了皇帝,你也可放心的当皇太后。”
      我道:“你若先死我便离宫游玩去,也不算负了楚国。”

      周继礼最终没死成,但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我三十岁那年,淑妃所生长子周子昌被立为太子,我的子盛也在群臣谏议之下去往封地,避免以后兄弟相争。

      周子盛来找我时,我正坐蔷薇花荫下打瞌睡,他就站在那里等了我足足两个时辰,待我醒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我给他一个包袱,要他到封地再打开,大抵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给他东西,子盛竟手脚无措的接过去,板板正正的跨在肩膀上,咧嘴笑了一下,最后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周子盛出发离开京都时,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皇子都去送他,独我没去。越倩回来时哭的一双眼肿的不像样,言辞间埋怨我薄情。

      我抄完一遍佛经,放进旁边厚厚的一摞上,开始下一遍时说:“走的远远的才好,留在这里干嘛?碍我眼!”
      越倩失望道:“真没想到娘娘竟这样说。”
      我又仔细抄起佛经来,字影开始模糊起来,被圈禁时留下的毛病,最近眼睛愈发不好了,天一暗便什么都看不见。若非我还年轻,都快成瞎眼老太婆了。

      傍晚时分,未央宫已点起千百根蜡烛,可我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人影。
      带着独有的沉重步伐,那个人影停在我脸前,坐了下来。
      他笑话我人还没老眼睛却瞎了,到时他死了我又该如何辨路识途。
      我说走到哪儿算哪儿,死到哪儿便埋在哪儿,这点子小事不劳陛下费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也是,有你的南竹哥哥带路,便是九沟十八弯也能绕过去。”
      我皱了下眉头,表示不悦。
      周继礼咳嗽了几声,似要把肺咳出来才罢休。

      他总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事实上他的身体还很强壮,最起码比我好多了。

      十日后,跟随子盛的护卫回京报信,我以为是平安到达封地的信,没想到却是报丧的信。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那报信的护卫站在台下,听他一字一句的禀道:“代王爷刚到封地交界,便被人暗杀致死。”
      接着滚滚的白流入宫中每一个角落。
      在我用力的看到影影绰绰的黑棺时,世界一片黑暗,滚下九重台阶。

      苏醒后,我跪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的求她救我儿一命。
      可她不答应。

      背后传来吱呀呀的开门声,腐朽的佛殿照进一点阳光,我漆黑的世界才有了一点光亮。
      周继礼没往前走,而是问我是否再去看子昌一眼。
      我摇头:“不去了。看了也活不过来。”

      没几天,周继礼便查出凶手是太子一党。
      他不是说太子宅心仁厚,有孝悌之心?
      怎么全反了?
      盛怒之下的周继礼命人将他拖出去问斩,遭到一众老臣的反对,只得暂时关押天牢。
      最后不了了之。
      太子依旧是太子,风光的依旧风光。

      太子被无罪释放的那天,我枯坐良久。
      我直视着灼灼太阳,想起南竹哥哥。
      我的南竹哥哥,怎么就被人谋杀了呢?

      进来赔罪的周继礼缓步到我跟前,他目光沉沉,问我是不是在想南竹哥哥。

      到底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他呢?
      还是不说了吧。

      辗转口齿间的话咽回了肚子,我笑道:“求陛下赐臣妾一死!”
      “死了好去找他,是吗?”周继礼沉声问道。
      我笑而不语。

      周继礼偏执道:“朕偏不成全你们!你死后尸体葬入皇陵,与朕同棺,墓碑上刻上你楚楠楠的名字,朕要让后世万代看清楚,楚楠楠是朕的皇后!”

      见我不语,周继礼的火气更大了:“这十三年来你对朕刻薄,朕也从不跟你计较,你不喜欢子盛,对他冷淡,朕也尽量容忍你,可现在咱们的孩子死了!死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亲人!他入殓的时候还紧紧抱着你送他的那个包袱!如今子盛尸骨未寒,你竟还想着另外的男人!”

      “是我杀死他的吗?!”我愤而起身:“是我太过相信太子的为人吗?!是我不想手刃仇人吗?!
      “是你借着蛊毒之名给南宫夫人下毒,使其意识不清,又是你派人用三滥的手段逼疯南宫丞相!是你给南宫青下药让她忘了一切!是你不问青红皂白认定是我推南宫青坠楼的,是你将我一个人圈在未央宫半年多,是你包庇周子昌这个杀人凶手的!是你谋杀了我的南竹哥哥!桩桩件件,周继礼你以为你多清白?”
      她嘴角闪出一丝嘲笑:“周继礼,你是个自私虚伪卑鄙无耻的小人!”

      周继礼转身就走,不跟女子一般计较。
      我追他到未央宫门口:“周继礼,你混蛋!”
      怒极中将凤冠凤袍全部脱下砸向他的龙撵,吓得看门的宫女连连跪地。
      周继礼将凤袍摊在膝盖上,深深低着头,猜不出表情。

      眼前一片模糊,我摸索着前行,被石子绊倒,重重磕在地上。
      周继礼跃下轿撵,气急败坏道:“朕混蛋?这些年你多少次忤逆犯上,朕都不与你计较,到头来落得朕混蛋?”
      他扣住我的手腕,把我硬拽回未央宫。
      宫女太监在他的示意下一个都没跟来。

      宫门关上的一刹那,恍然回到十四年前南宫青自杀身亡的时候。
      屋内昏暗,又没点蜡,我什么都听不见。
      除了周继礼的咳嗽声,什么都没有。

      经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到吐东西的声音,接着便是一望无际的安静,我害怕道:“周继礼?”
      双手突然被人握住,周继礼吃吃的笑了:“楠楠,子盛死了,朕跟你的儿子子盛死了。你为什么不难过,哭一哭也是好的。怎么能两三句话就能把它掩过去了呢?”
      他复抱着我,喃喃道:“圈禁你的那些年朕也很难过,但南宫青死的不明不白,朕不得不给那些整天盯着后宫的老臣一个交代,你是楚国人,难免被人猜疑。朕向来知道你爱楚国胜于爱一切,也只好委屈你几个月。你若因为这事恨朕,朕无话可说。”
      他伏在我肩头又咳了很久,温热的液体渗进我单薄的衣裳:“朕老了,病的很严重,说不定今晚便死了,到时周子昌继位,他母妃彪悍,你一个远离故土无依无靠的瞎眼皇后怎么办?脾气还臭,除了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容忍你这么久。”
      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似情话般呢喃:“朕替你安排好了后路,朕一死便有人将你送到城外道观清修,越美人也去,有她陪着你朕放心。到时你去找那个叫南竹的男人也好,独自游历也罢,都随你。”
      “南竹死了。”我哭道。
      周继礼微微笑道:“死了啊,真让人难过。”

      我反手锤了他后背一下,周继礼笑声更大了。
      “周继礼,你不是最喜欢南宫青吗?为什么替我安排这些?”我问道。
      周继礼咬了下我的耳垂:“大约年轻时身不由己。”
      这刻起,我所有的喜怒都离我远去。
      我对着周继礼的背影说道:“周继礼,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周继礼身形滞了一下,带着笑意道:“明早朕来看你!”

      是夜,我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合上眼便是风景秀丽的楚国。
      南竹哥哥青衣翠袍,周游列国,十九岁的年纪,笑起来便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偷溜出宫的我恰巧碰见被贼偷了钱袋子的他。
      二人一拍即合,将楚国京都转了个遍。

      五天后,我牵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以后要来找我。
      南竹哥哥的手指在我脸腮一点,笑道:“等楠楠把《神妖轶事录》看完,南竹哥哥一定会来找楠楠的!”
      他走了好远,我喊他一声,他回头一次。
      最后快要不见人影时,他喊道:“记住南竹哥哥姓周!”
      十三岁的我还不懂情爱,没过多久便传来要与周朝和亲的消息。
      抱着试试的心态,我费了两天两夜才画好一幅画,交给各位来使辨认。

      当我得知即将嫁给的男儿便是南竹哥哥时,离家的悲痛都少了好几分。
      我坐在花轿里,不敢动一下头顶的喜帕。
      嬷嬷说过,新娘子的第一眼要给夫君看。
      我怀着满心爱意踏上和亲之旅,史上和亲公主大多结局潦草,但我要嫁的人可是南竹哥哥,我想我的结局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只要他没被人下药,只要他还记得我,我想我们就是世上最圆满的佳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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