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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见缱绻(三) ...

  •   因为恒之的拒婚,沈家一直沉浸在一种死寂般的氛围中,伯父伯母更是愁容满面,明里张罗着订婚典礼的一切,大到房屋的布置,小到宴会上出席之人的名单,沈伯母都是亲力亲为,我知道,她心疼我,怕我委屈,所以力求倾其所有;而暗里她和沈伯伯也是吊着一颗惴惴不安之心,他们知道硬逼着恒之成婚,简直难如登天,他们害怕却也知晓一场风波是无法避免的。暴风雨前的平静不过如此。下人们都是极其会看主子脸色的,他们察言观色,留意到主人们的不悦,办差事便格外谨慎小心。
      而我不知为何,亦对此深感愧疚。有时,下学后,伴着夕阳的余光,我蜷缩在角落里,胡思乱想着,他们只是惧怕沈恒之的反抗,却没人在意我是否愿意。转念间又感叹道,我已寄人篱下,伯父伯母哥哥嫂嫂又待我那样好,我只有感激他们的份儿,怎能埋怨人家,可是,可是我的不甘和苦楚又应该倾诉给谁呢,我的不满和脾气又该找谁来发泄呢?
      我不知问题的答案,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东隅曾经与我说过:琢磨不透的事情,就先放放,总有了悟的那一天。他虽是下人,这些年却也跟着我读了不少的书,视野也是开阔的。我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让我暂且放下这些无解之惑,把它们抛给未来,在那里寻找答案吧。
      春雨贵如油,随风潜入梦,润物细无声。傍晚时分,匆匆的一场阵雨滋润着世间万物,也滋润着我的心,推开窗扉,泥土的芬芳混着清新的水润气,扑在脸上,只觉得憧憬与希冀纷至沓来,这段时间压抑的心境竟也有些许的舒展,我从角落里起身,迎着落日洒下的余晖,向这美好的幻境步步贴近,天边的彩虹恰似一弯桥,架起了我与未来的希望,也架起了沈家的希望,雨后的新生命总是给人不尽的欣喜与讶异。此刻沈家未来的小生命正孕育在二嫂舒沉的腹中,不足两月的小家伙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沈家的一切,也在改变着我和恒之的命运。
      我依稀记得二少爷扶着二少奶奶,小心翼翼,温柔的眼神中却透着丝丝忧心,慢吞吞地向大家宣布着喜讯。起初,我只将这微弱的神态理解为大喜之后的转圜,却丝毫没有察觉出这背后的无奈与心酸。
      二少奶奶满脸洋溢着幸福,平时本就苍白若素绢的脸颊也起了阵阵红润,我笑盈盈地看着这对佳偶,由衷地祝福着他们。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礼教下竟也有如此受得老天眷顾之人,竟也可以有恩爱两不疑,执手共婵娟的你情我愿,想到这里,我不禁凄凄摇头笑到:可上苍终究是不眷顾我的。
      众人之中独我躲在角落里,察言观色,沉默地分享着这稍纵即逝的喜悦。不知何时,二嫂嫂已环上我的手臂,我袖边的青绸已绞进她月白的荷叶中。她挽着我,微微喘息着,笑道:“你随我来罢,有件事儿得与你私下细细说。”说罢,她便与众人轻声细语道:“你们一处闹吧,我带着三妹妹找个清静之地躲躲。”
      我微微错愕,只觉着这声“三妹妹”从二嫂口中说出,就好似“三弟妹。”般刺耳,众人亦意识到这称呼的微妙之处,皆不言语,只是面面相觑着,在他们的眼中我与恒之虽未行嫁娶之仪,可我俨然已是他们的三少奶奶了。我偷偷回眸瞥了一眼恒之,他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略略仰起头,四目相对,两下无言。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窃喜与满足,可这短暂交汇的目光顷刻间便逃也似的转向别处,淹没于这嘈杂的气氛中,留下的只有无穷的回味和点点的疑惑。
      二嫂握着我的手腕,与我边走边聊,没走一会儿便拂下腰来随意捡了一处的石墩子坐在上面,我也寻了一模一样的石墩子款款落座。我望着她,是那样的娴静美好,便不禁想起我们初识的光景。
      那日,我正于廊前抱卷而栖,和煦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我的身上,我理了理在耳边微微打颤的玉坠子,歪着头望向门廊,寻着阳光的源头,一个纤弱窈窕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她迈着碎玉般的步伐,踏着阳光向我走来,打着卷儿的深棕色长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颤动着。她身着嵌着珍珠的乳色针织衫,穿着西洋样式的牙色百褶裙,外面罩着驼色的单料风衣。她的步伐轻盈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难得的从容古典的大家闺秀之气,真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我痴痴的望向她,竟也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她已走进,笑颜如花绽,莺莺玉口道:“姑娘,这里是风口,小心着凉。”我起身,与她四目相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又羞怯笃定地点点头。我仔细端详了来人,她明媚的眸子中仿佛蒙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泪水,眉宇间透着一股愁容惨淡的气质,苍白的脸色上坠着一张微微发暗紫色的薄唇,鬓角的珍珠发卡扭成蝴蝶的形状,甚是精致。眼前的这个人如扶风弱柳,高贵典雅中参杂着弱不禁风的别致韵味。
      这位踏着春风伴着春光与我初识的女子便是二嫂舒沉。舒沉大我两岁,可举手投足之间已然落落大方﹑成熟稳重。与她相遇,给我在沈家平静的日子增添了生机,就像这春日一般,带给我慰藉和愉悦。然而,她本人却不能够如这春日般生机勃勃。人生的遗憾往往体现在美中不足,财富﹑地位﹑亲情﹑爱情﹑美貌……她样样皆具备,可唯独缺少的是承载着这一切的那个托盘,憾事憾事。
      舒沉自幼便患有心疾。
      “三妹妹。”舒沉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不知怎的,我还是习惯称你一声三妹妹。”
      “二嫂。”我舒了一口气,道:“称呼罢了,我不在意的。”
      “老三他此时愚钝着,可谓是当局者迷。”我见她话题切的直接,不由得微微一怔,迟了言语。她见我默不作声,便接道:“旁人我不知,依我之见,三弟心里十有八九是有你的。”
      我摇摇头,苦笑道:“他若心里有我,便不会如此不顾我的颜面,否定的如此彻底。”我望向天边,试图掩饰心中的不忿与悲伤,那一声声否定掷地有声,回荡在我耳边。
      舒沉挪近了一些,将冰冷的手掌附在我的手背上:“旁观者清,星懿,三弟弟固执,口是心非,可他注目你的眼神明明就如菖蒲看我一般,含情脉脉,饱含倾慕。”
      我把舒沉的手攥在掌中,笑笑不语。我心知肚明,舒沉是在宽慰我,我细细观察过恒之的眼神,那深邃的双目后留给我的只是凛冽的冰霜,毫无半点儿情分。
      舒沉见我不语,只以为说服了我,便又说道:“我很笃定三弟是喜欢你的,就是掘的很,拧不过那个劲儿罢了。星懿,你也是个固执倔强的性子。你瞒得了他们,可瞒不了我。”她说着,狡黠地笑了笑。
      我诧异地看着她,哑口失言,舒沉竟能摸透我的本质。
      “两个倔脾气,也不知为何,闹成这副样子。若一人找另一人问个清楚,这结不就解了。”我恍然大悟,舒沉果然是来劝说我的。
      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回道:“伤人的拒绝如此清楚明了,本就无结,更无需去解。”
      听了我这番话,舒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执拗成一对了,我竟一个也劝不动。你们俩会后悔的。早先三弟拿着一枝红梅玉簪找我,我赏了赏那簪子,精细得很,还以为是赠我的呢,我这晌还奇怪着,方才得知,那簪子原是你的,老三想托我把簪子递给你,我硬是没帮这个忙,让他自己还你更好,可如今我敢说,这簪子还没到你手上吧。”
      我微微颔首,沉默无言,虽说此刻这簪子不在我手中,可知道在恒之那里,也是安心的。失而复得,也算是幸运吧。
      我与舒沉又聊了许久。天气渐渐转凉,我觉她本就身子单薄,如今又有孕在身,便劝她早些回屋休息,她也未做推辞,我送她到廊前,互相道别,看着她逐渐缩小的身影,竟有些怅然若失,她甚至比我自己还要知我懂我,所谓知己,不过如此。
      回到暖阁中,我迟迟不肯睡去,只抱膝坐在庭前,仰头数着星星,在湛蓝夜空的衬托下明亮耀眼的星星甚是好看,它们虽孤独却也有夜幕为伴。舒沉的话让我不得不再度审视我和恒之的关系。恒之真的如舒沉所说那样,注目我的眼神也充盈着浅浅爱意吗?
      然而,这一切痴想,终究还是被沈恒之亲手撕碎。
      须臾之梦,顷刻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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