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初见缱绻(二) ...

  •   早春里的一场争执,使得一切谜团都迎刃而解。
      北京的春色虽不如家里那样柔媚多情,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巷子里活动的人群渐渐多起来,街角的叫卖声偶尔穿过亭台楼榭传到内庭。园子里春草多情,碎花烂漫,好鸟相鸣,嘤嘤成韵。我也褪去冬日厚重的棉衣,择了一件坠着细碎白珍珠的鹅黄上衫,配着淡蓝色的长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辫子,发梢处系着同样淡蓝色的绫子,绫子的末端坠着几颗小铃铛,走起路来,发出清脆悦耳的铛啷声,甚是好听。
      我边赏着这美好的春光,边徐步走向沈伯母的栖吾阁,待到廊前,透过薄薄的窗纸,我见一身着白西装的男子立在屋内,他低头站在那里,时不时地摆弄着桌上的绢子,是三少爷。只听沈伯母数落着他,他却气定神闲,悠然从容。
      我见屋内已有人不便去打扰,便坐在廊前等着母子二人话闭再前去叨扰。我虽无意倾听,可那声音却不绝于耳。
      沈伯母切切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老三啊,你和星懿儿时便订了亲,我答应你方伯伯的事儿,不能出尔反尔。你若悔婚,他日我与你父亲去了,怎有颜面见你方伯伯。”
      “那是你们答应的,与我无关。”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答道。
      “那星懿呢,你有想过她吗,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却又失了父亲。你就当是同情她,怜悯她。”沈伯母动情地劝导着。
      “她不需要我怜悯。”我内心酸楚,无奈地笑笑,的确我虽孤苦无依,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若是为了怜悯我而娶我,这样的结果,我宁可不要。
      沈伯母见劝不动恒之,便拿出世不久便早夭的四姐姐说事,打起了感情牌:“老三,我就你四妹妹这一个女儿,可她福薄命薄,早先去了。我待星懿就如待你四妹妹一般,早已视如己出,妈妈想把她留在身边,一直陪着我,陪我养老送终。从小到大,妈都没求过你什么,你做什么妈也没荡着你,如今,妈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肯帮妈实现吗?所以说这一群儿子有什么用,倒不如女儿贴心。”
      “妈,您别这样,我不娶。”那冷冷的声音终有些颤抖。
      “为什么,星懿不好?”良久的沉默,我正暗自伤神,只听屋内唤了一句:“星懿,你进来罢。”我微微一怔,没想到沈伯母竟知我在外边,我起身,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群小铃铛出卖了我。
      我踱着步,掀开帘子,给伯母请了安也给三少爷问了好。沈伯母一把拉住我的手,搂在怀里:“你当着星懿的面儿,你说说,星懿哪里不好,竟让你如此抗拒。”
      我不觉脑中一空,裙摆在春风的吹拂下不安分地摇晃起来,我只屏气敛息,静默的空气中只听到我发稍那不安分的小铃铛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俗语说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真是不假。作为母亲,沈伯母是最悉知自己孩子品性的人,他知道,恒之最不忍心拂他人面子,他是不忍的,他虽矜持冷淡,但却不至于不留情面。这也是为何当初在众人面前他未直接拒绝婚约,拒绝我的原因。沈伯母定是料到他这一心性才叫我来与他当面对质。得意与胜利后的沾沾自喜已悄然爬上她的面庞,只等着沈恒之那一声如愿的回答。
      可世间万物哪有那么多的永恒与亘古,何况是已被逼到绝境的人性,变化万千才是循规蹈矩之理。有人贪图安常守顾,可总有人痴迷革故鼎新,这便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风雨飘摇,瞬息万变。沈恒之亦是如此,他变了。
      沉默过后,伯母追问道:“星懿呢?”
      “不喜欢。”沈恒之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他睁开眼,稍稍贴了上来,我们离的是如此之近,近到我能清晰地辨别他的每一根睫毛,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星懿,我是不会娶你的。”说罢,他撇过脸去,默默低下了头,像是自言自语般毫无底气地吐出最后四个字:“我,不喜欢。”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我呆呆的怔在房间里,面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哑然失口。只听沈伯母追了出去,边走边喊着:“喜不喜欢由不得你,留洋前,你和星懿的婚事我们作主,必须操办。”
      我已听不清伯母后面的话,直觉内心无比酸楚疼痛。我为何平白无故要受这委屈。之前对三少的种种幻想也一瞬间灰飞烟灭。
      原来,他不喜欢我,才刻意冷着我。发稍的小铃铛依旧响个不停,可我只觉得烦躁不安,泪水浸湿了双眼,我却倔强地仰起头,奔回这本就不属于我的小暖阁。
      廊下忙着劈柴的东隅见我发丝凌乱,啜泣着奔了回来,便知我是受了委屈。他一把扔下手中的柴木,疾步迎我而来。我亦如儿时般,一把扑在他的怀里,泪水染湿他的肩头,他只轻轻拍着我颤抖的肩膀,默不作声。
      东隅是最看不惯我哭的,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他护着我,就如亲兄长一般,把我保护的严严实实。他用衣襟抹了抹我双颊的泪水,道:“小姐,别哭。”
      我抽噎着由着他引我入屋,赌气般解开铃铛绫子顺手撇在妆台上。东隅顺手捡了起来帮我收好。我蜷着腿如一只委屈的小猫坐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忙前忙后的东隅,想起伤心事儿,不觉泪水又涌了出来。
      “东隅,东隅。”我叫了两声东隅变从角落里显出来,来到我的面前。我满眼怅然地盯着他:“他说他不喜欢我。”
      东隅蹲了下来,帮我理了理裙角,木讷地点点头。
      “哥哥。”我不知说着什么,只觉得叫一声哥哥便安心许多。
      “小姐,您又来了。”东隅摇摇头:“不可以这样称呼的。”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是陷在这桎梏里了。”
      东隅凝视着我,满眼的心疼与坚毅:“小姐放心,我陪着你。”
      我守着你,我护着你,我陪着你。这些年这样重复的话东隅不知对我说了多少次,仿佛他只会说这些话,有了他这句话我便觉得异常安心。泪水也已干涸,只是盯着雕花的屏风发呆。
      呆着呆着又不知不觉思索着沈恒之与沈伯母的对话,声声否定回荡在我的脑海中,那声音温柔而平静,我甚是讶异,他怎能将如此绝情的话说的如此淡然,不,是他怎能说得出口!!!对自己的未婚妻,不,不,对他来说,我大概是那个羁绊了他寻找自由的瓦砾,是我阻了他爱情之路,在他的世界里,我是坏人,是罪人,甚至是敌人。我虽心理有准备,设想了种种否定拒绝的场面,每一种设定都有如剜心般让人焦灼心痛,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的拒绝如此简单干练,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只一个拒绝,我便推翻了之前对他的种种幻想,温文尔雅,谦谦君子,骗人,都是骗人的,沈家上上下下都是大骗子,他明明那么凉薄,那么寡淡无情。方星懿,你不该心存幻想。
      这是一场不乐观的婚约,因为,他不喜欢我。
      我将自己抛给未来,试图去那里寻找答案,那时,我才知道,今日的我,这些反复思索所得来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
      我看着窗外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去,沉到白茫茫的大地中去,迷茫和无助在我的心中一点点扩散开来,暗夜在一点点的靠近,可我孤独的心却依旧居无定所。
      只有东隅,也唯有他还伴在我的身旁,陪我体会这孤独寂寥。
      多年之后,待我苦闷地在往事中寻找蛛丝马迹来聊以□□时,我恍然大悟,一句“不喜欢”竟让我如此伤心难受,正因我在乎,遇到恒之后我开始在乎,在乎他,也在乎世间万物。因为在乎才觉得痛彻心扉。也许就在那时,恒之就已悄无声息地走进我的心扉,他一直在我的心田里行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无与他说的地方。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潜意识里,我是接受他的,这种淡淡的接受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愈发强烈。可那时,因为他的偏见,也因为我的固执,我们就像水与火一般势不两立,心中暗暗与对方较劲,只是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们两个又像极了天鹅和梭鱼,不论沈伯父伯母如何使尽浑身解数,软硬兼施的将我们凑在一起,我们都拼命似的往反方向逃去,背道而驰,默默无语,只是他激烈,我温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