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恒之星懿》再忆花辞树

3、踏雪寻梅（三）

　　翌日，清晨，我正对镜簪着红梅簪，外面的喧哗声便不绝于耳。我起身掀开厚重的门帘，探头向外看去，原来是覆城。他迈着阔步向暖阁走来，与迎上他的小丫鬟们有说有笑。他看到了我，便咧着嘴小跑着过来，嗖一下便钻进了屋子。
　　待我回首望他时，他已坐在炭火盆旁烤着手，嘴里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耳朵也因一冷一热而涨得通红。
　　“星懿，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差人把壁炉也烧着。”覆城抬头看看我。“我叫人来弄，冻死了。”
　　“这冰天雪地，你就但穿一件毛衣，从前厅跑到后院，不冷才怪呢。”我撅撅嘴，回道。
　　“我这不是着急亲自给你递消息嘛。”说罢，他神秘兮兮地拉住我，道：“大哥回来了。”
　　覆城与我说，大少爷为了逃避现实，在上海一呆就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也没能见到大少奶奶，一月前，大少奶奶称病，次日便回了娘家，在娘家一呆也是一个月。这夫妻二人像是在玩捉迷藏一样，躲来躲去。我不禁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我若沦落到此等地步，却无处可躲。
　　我本以为大少是一个唯唯诺诺、优柔寡断、不敢面对、只会逃避的鼠辈，而当他跟在沈伯伯的身后，气宇轩昂地走进屋内时，我才知道，我错了。他的气场甚至压过了沈伯伯，他黝黑的脸庞上写着不凡的气度，他的眼神坚定，但不知为何却透出一股无名的悲伤。我和沈覆城站在角落里，探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气氛极其压抑，纵使沈伯伯骂人骂出了花样，大少爷也一声不吭，全盘接受。在沉默中爆发的人是最可怕的，我只记得当沈伯伯无意间提到“何由之”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少夺门而出。这就是沈绍继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晨间发生的不愉快似乎一直笼罩在沈家。我不知道，沈伯伯口中的那个何由之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何能让大少如此愤怒。我只知道，当天的沈家死一般的寂静，人人都屏住呼吸，战战兢兢。
　　沈伯母觉得我需要多休息，用过早膳后便让我回阁子里呆着，我倒乐得在阁子里悠闲自在，与东隅一处读读书。
　　午后，东隅手执一枝红梅，炫耀似的递给我。我接过梅花嗅了嗅，一阵清香混着雪霜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园子里有红梅？”我边抚着梅花的花瓣，边问着东隅。
　　“没。”东隅也不看我，手搅着粗布衣边，脸憋得通红。他说谎时总是这个样子。
　　“骗人。”我绕到东隅面前，直视着他，“这么珍贵的红梅，且能处处都有？你快说实话说。”
　　东隅无奈的看着我，慢吞吞地说道：“这宅子后面藏了一个别苑，里面开的全是梅花。只是路不好走，本不打算告诉小姐的。”
　　听到梅苑，我来了兴致，四君子中，我偏爱凌寒独自傲放的梅。我竟没想到这气势恢宏的王府花园会有这样的好景色。沈府就像一个大宝藏一般，有待我去慢慢发掘。
　　“踏雪寻梅是最好不过的。”我将红梅插入白瓷花瓶中，看着它孤零零地站在瓶口，不禁觉得可怜，便暗暗下决心去摘几只与它为伴。“今晚我要去寻梅，可惜这会儿雪又停了。”
　　东隅看着我，又看看窗外：“天阴着，会下雪的。”他的腼腆中露出一种极力想帮我实现愿望的决心：“小姐，你若要梅花，我帮你去摘罢。”东隅拧拧眉担忧地看着我。
　　“东隅，从小到大，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嘛。折梅只是其一，重要的是赏景。物我相融，隐身于景，这才是最美的意境。”我捧着白瓷花瓶，得意洋洋的笑着。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对于我的执着，父亲都很头疼，东隅自知劝不住我，只好为我准备好行装。我兴奋地坐在火炉前，心不在焉地翻着手头的诗集，静静地等待夜幕降临。
　　我和东隅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他不时为我挑挑壁炉里的炭火，不时帮我端来热腾腾的茶水。一会儿怕烟熏到我，在炭火里加些沉香；一会让又怕我畏寒，给我递来撒珠针织的披肩。我与东隅的日常大多如此，从小到大，他照顾我总是多一些，纵使我任性执拗他都毫无怨言。幼时我倒是为此与他发生过争执，叫他不要总是围着我转，可是这已然成了习惯，是我执拗不来的。久而久之，我便懒得理了，任他围前围后照顾着我，我孤身一人，便视他如兄长，是我可以依赖一辈子的兄长。
　　在我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东隅放下手中的香盒，道：“小姐，你午睡吧，我守着你。”
　　“我不！”我故意和东隅唱着反调，撅了撅嘴，气气他。
　　东隅赌气一般不吭声，拨弄着炉火，炉火中冒出的烟呛得我直咳嗽。
　　一阵沉默。
　　我见东隅不吭声，便说道： “有心事，怎么能睡得着？”
　　东隅揉了揉眼，望着我，他的眼中总是有一丝忧愁，乌黑的睫毛好似在颤抖，诉说着那过往的悸动。
　　“我守着你。”良久，东隅才憋出这四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
　　“三少爷回来了。”东隅没好气地说道，看着我一脸疑惑，他又补充道：“廊前扫院子的阿翁说的。”这世间最难的就是猜测人心，而东隅最擅长的就是猜测我的心思，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是高手。他知道我的心事，可我却不知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