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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疾风骤雨(五) ...

  •   不出所料,经昨日这么一折腾,我和恒之的订婚仪式搁置于半空中,然而婚约的承诺却依旧履行。按着原本的计划,来年早春,恒之便要留洋,沈伯伯和伯母找了算命先生挑好了日子,将婚礼安排在五个月后的初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我正静躺在中央医院的病床上,看着二少忙前忙后叮嘱着护理人员如何照顾病人,并不理我。我只觉得乏味,便越过他去,看向窗外,因躺着,窗口又小,从这个角度也只能勉强看到载着嫩绿柳叶的枝条,肆意地摇摆着,毫不吝啬地展示着生机,炫耀着自己是多么的无拘无束。本该欣喜的景色,我却觉得厌烦,赌气般别过脸去,却不经意间瞧见自己被束缚在板子上的手掌,它是那么的不自由,就像此刻躺在床上元气大伤的我。二少怕我再忍不住挣扎乱动,特意将纱布禁锢地紧了些,勒得我已毫无知觉。
      暴风雨后的初晴,万物复苏,泥土芬芳,本该心旷神怡,不该自怨自艾,我努力劝说着自己,倚着床头艰难地撑起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混着消毒水味的木香涌入鼻腔,却也出乎意料地清新。
      “星懿。”我正思忖着昨日的我何等狼狈时,二少突然转头唤着我。我回过神来,神色略略诧异道:“嗯?”
      他缓缓走向我,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不好意思地遥遥头。
      “我家舒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亲自细心帮你疗伤。”二少说罢一点点取下缠在我手上的纱布:“这伤口感染得厉害,幸好没患上破伤风,不过肯定会留疤的,你做好心里准备,可别后悔,哭鼻子。”
      “伤疤而已,不会的。”我吐舌笑道:“不过,说实话,缝针时,疼得很。”
      “那是自然。硬生生把分裂的伤口融合在一起能不痛嘛。”二少见得多,便轻描淡写道:“何况你这是二次缝合。”
      “唉,不该如此鲁莽,如今遭罪的还是自己。”我无奈地摇头道,可心里却毫无后悔之意。
      “你倒是让人惊诧,平时端庄持重,昨日却这般不管不顾,让人刮目相看啊。这医院你还要多待几日。”他帮我给伤口消着毒,撒上了药,接着道:“不过你别担心,这家医院本就是爸爸资助的,我们全家老小看病都是免费的。”
      “那劳烦你啦。”我满心感激道。盯着二少帮我重新包扎好,他的手法甚是娴熟。
      “星懿,没想到你也这么倔强,这股子脾气跟我们家舒儿不相上下啊。”二少咧着嘴,提到舒沉,他的眼中透出无限地温柔。
      “舒沉姐姐?”我不禁疑惑道:“看不出来啊。”
      “她与你们相处都是落落大方的,跟我独处便不一样了。”二少抿嘴羞涩地笑道,眼中洋溢着幸福。
      “是怎样?”我歪头好奇道。
      “撒娇,孩子气,倔脾气。”他说着,却不知为何眼中蒙上了一层忧虑。
      我察觉到,却不便询问。二少悠悠转过身去,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在与我倾诉:“星懿,你帮我劝劝舒儿罢,我说,她又不听。”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她先天性的气血不足,有心悸之症,是不宜生产的。若严重,丢了性命也未可知。我说过,我与她永远在一处便万分满足,我们不必有孩子,我们两个人也可以过得美满和美,可她偏不要,与我撒娇发脾气,硬是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又不能任她生气,她禁不住这些的。”说罢,他回首望向我,眼中似蒙着泪霜。
      顷刻间,我明白了为何舒沉宣布喜讯那日,全家人都沉浸在欢笑中,唯独二少的眼中透出一丝悲伤。原来在他眼里,舒沉的倔强如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让他日日忧心。他已寻得一生一世的良人,他在担心命运夺走他的挚爱,他害怕失去舒沉。我不禁动容:“我会的。”
      “谢谢。”他从忧郁的神情中硬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那时的我太过无知,殊不知这声谢谢将让我背负起一生的愧疚与自责。我亦苦笑,我们这群人之间劝说来劝说去,却都改变不了当事人的心境。在真正落实的行为面前,语言是最无力的。我想起那日,舒沉苦口婆心劝我与恒之重归旧好,如今我却要扮着同样的角色,去劝服她。
      良久,二少又开口道:“星懿妹妹,我只多说一句。”
      我点点头,示意我正倾听着。
      “老三。”二少关切地看着我眼底的变化:“就是恒之啊,他思想太过激进,说话又耿直,若是言语中伤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作为哥哥,替他跟你道歉。”
      “没关系的,我忘性大,他说的,我一概左耳进右耳出,记不住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道。
      “那便好,我怕他伤着你。”二少神色突然凝重:“你们婚期已定,往后,他会愈反抗愈激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不管不顾,总是喜欢暴力反抗,伤了旁人的心,却也毫无察觉。如今只会变本加厉。我和大哥会多劝着他点儿,他有时候就像个倔驴,你别与他一般见识,麻烦多包容他吧。”
      我点点头,苦笑道:“见识过了,这样编派父母兄弟的,也只有他敢。大概是西洋的书读多了,人也变得激进起来。”
      “我这个弟弟,书是读得多了,可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既不会表达,也不懂收敛。”二少摇摇头:“他就是个十足的傻子,偏要做一些无谓的反抗,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他大抵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反抗至此。”我勉强劝说道,像是在劝他,也是在说服我自己。
      “他若清楚,便该与你友善。全家人都看得清楚 ,只有他自己糊涂。”二少像是在当面责备着恒之一样,义愤填膺。
      我知道,他碍于我的面子,并未把事情说得透彻,只是点到为止。他大抵也与舒沉一样,觉得恒之是倾心于我的。我不愿再说什么,只无奈地遥遥头。
      “咚咚咚。”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我还未来得及寻声望去,只听到覆城扯着大嗓门子喊道:“本少爷来看你啦。”
      我皱皱眉,哭笑不得,提示他这里是医院,不得大声喧哗。他讪讪地挠头转移话题道:“我看看你的手。”
      我伸给他看了看,他夸张地张着嘴,满脸关切道:“天啊,不会残了吧,还要夹个板子?”
      “您能不能说些好的。”我装作不满道。
      “得了,我看你挺精神的啊,不像病人。”覆城又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像个小喇叭一样,吵得我头疼,我便抛给他一个白眼。他好似还不尽兴,又加了一句道:“不像有病的啊。”
      “大唢呐,该闭嘴了吧。”我撇撇嘴道:“你这吹得我头痛欲炸。”
      “我嗓门大怎么啦,你说谁是唢呐呢?”覆城一副讨打的样子。二少怕他吵到旁人,便不得不威胁着要把他赶出房间,他才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床边,委屈巴巴道:“行啊,星懿妹妹,你挺有脾气嘛。”
      “你是夸我,还是贬我?”刚刚耗了太多精力,此刻只觉得又累得很,便有气无力道。
      覆城见我语气孱弱,便也不再闹了,一本正经地问我手上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当然疼。”我慢慢说道。
      “唉,自作自受。”他一字一顿吐出这几个字,接着又突然热切道:“那时我被爸爸关在书房里学英文,不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我看着他满眼真诚,竟也觉得感动,有那么恍惚间,我觉得不是恒之,是覆城,也好。
      我留院查看了几日,除了恒之,大家都轮流过来看望过我,带给我温暖﹑体贴﹑关心和照顾。
      出院那日,我回首望了望那日让我暗生嫉妒之心的柳条。它依旧随风飘舞着,好似在悄悄与我倾诉着什么知心话,我拍拍它粗壮的树干,算是与它道别。我从这里带走的将是手心里那块丑陋的疤痕,却又有新生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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