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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疾风骤雨(六) ...

  •   住院这几日,东隅不便来看望我,待我再见到他时,他好像壮实了许多,原本单薄的肩膀变得厚实起来。为了迎我回来,他一早便在阁子里熏好沉香,沏好热茶等着我,那对浅浅的酒窝里盛着满满的笑意。
      我见到他,便觉得心里踏实许多,第一件事便是展示给他仍缠着纱布的手掌。他只任由我胡闹,叹了叹气道:“小姐,你救我不是不行,只是有一样,不准糟蹋自己的身子。”
      这便是他见到我后的第一句话,看他严肃,我也懒得再逗他,便狠狠地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虽说二少爷已经准许我出院,但手上的伤依旧需要定时换药,原本沈伯母是要把身边的小丫头书香拨过来照顾我,可东隅却揽过了这一大摊照顾我的活计,沈伯母见他虽是男孩子,却比寻常的小丫头都细心,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又是自幼相伴,毫无嫌隙,便也默许他每日帮我换药包扎。对于我手上的伤,他好像比我自己都要了解。
      “小姐,你看,已经结痂了。我讨问过二少爷了,不用包扎也行,但还要吃口服的消炎药。”东隅看着我的手心说道。
      我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你放心罢。”
      东隅见我答应的爽快,便不再作声。他虽低着头,我却能感受到他眼底浅浅的笑意。
      我正与东隅聊着学校里学到的新事物,只见舒沉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手包,笑吟吟道:“星懿,今日得空,陪我出去转转吧。”我方才注意到,舒沉一身出府的打扮,今日她换了才渐渐流行起来的倒大袖旗袍,显得婀娜多姿。
      “好啊,我正觉得闷呢。等等我,我去拾掇一下。”我喜不自胜,应和道。
      “东隅也一起去吗?”我万万没想到,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舒沉竟会询问东隅的意见。在恒之眼里卑微如蝼蚁的下人,在舒沉那里却也能够得到平等的对待。我恍然大悟,我会为何会如此亲近舒沉,大概是因为她就如若戒备森严的教条社会里那温柔的一线光,于黑暗中闪亮,照耀世间,万物静默生长。
      舒沉的询问,反而使东隅局促起来,在沈家的这大半年,除了我,不再有人会询问他的意见。他搓了搓手,害羞地不知所措,只是向我投来无助地眼神。
      “东隅一起去吧。”我抚了抚鬓角的碎发道。
      东隅低头抿了抿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分明感受到他眼中的感激,不是对我,而是对舒沉。
      我们乘坐着人力车,车夫卖力地跑着,虽是春日,偶尔吹来习习凉风,可他的额头和脖颈上却已渗出颗颗汗珠。前门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大多是男性,他们有的逗着蛐蛐,有的匆匆赶着马车,好不热闹。虽然辛亥革命已过去十六七年,这十六七年间人们换发易服,思想开化,可街上仍显有女子独自出街。
      人力车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舒沉付了钱,我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子 ,仰头看着招牌,不觉读出口:“云裳裁缝铺。云裳羽衣,好名字啊。”我回首望向舒沉道:“姐姐要来做新衣?”
      “嗯。”舒沉点头笑道,眼中似有秋波:“这家裁缝店,老板可是有求必应,手艺了得。”
      我与舒沉相挽着走进店铺,好奇地欣赏着琳琅满目的布料和各式各样的服装,不禁眼花缭乱。舒沉拉着我的手,婉转道:“星懿,你选两套料子,也做两身旗袍罢,时下流行这个。”
      我咬着唇,摇摇头,道:“这料子怕也不便宜,算了罢。”
      “你忧心这个?”舒沉露出岑岑笑意:“你过生日我竟不知,这算是补送的礼物。”说罢,她翻着一款粉白竹叶提花棉麻料子,道:“这个称你,做一身收腰倒大袖的旗袍,再在袖边裙边领口分别添上花边,一定好看。”我抚摸着这块料子,只觉得柔和,像是舒沉带给我的感觉,温柔体贴。我见舒沉热情真挚得很,便也默默应允。
      说罢,她招呼着东隅,道:“东隅,你也来帮你家小姐挑挑。”
      东隅见自己忽然被点名,便慌乱地跟了上来。他只用手一一触摸着布料,选了许久,道:“小姐,这匹料子穿上定舒服。”我循声望去只觉得欣喜,果然,他不在意样式,只最在意穿在身上的感受。东隅帮我挑的是一匹水绿色的纯棉料子,水波荡漾,像极了他盛着深情的双眸。
      选好了料子,我与舒沉从裁缝铺子的后门款款而出。这后门连着的是一条小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家糕点铺子,远远望着竟排了老长一队。舒沉与我说,这家铺子虽藏在胡同里,可名声却大得很,许多达官显贵都来这里买糕点,每日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我略略失望道:“看样子,要排许久呢。”
      “跟我来。”说罢,舒沉又带我在狭窄的胡同里绕来绕去,不一会儿的功夫 ,便来到了铺子的后门,我玩笑道:“买个糕点,你竟还有特权啊。总理的千金果然不一样。”
      舒沉知道我在打趣她,亦不脑,道:“什么特权,小丫头,胡说八道。之前我们家过年过节的糕点都是在他家订的,已经和伙计熟络了。”
      “怪不得,原来是讲人情啊。”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是啊。”舒沉毫不避讳,道:“我们的社会不就是处处讲人情嘛。”
      我想着,她是内阁总理之女,这种人情世故看到的应该更多。
      我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枣泥香,咽了咽口水道:“在老家那会儿便听闻京八件,如今可算能尝到正宗的了。”
      舒沉看着我,笑道:“他家是老字号。菖蒲和我都喜欢枣泥馅的,我通常只单买状元饼,也就是枣泥酥。既然你没吃过,那便每样都来一些尝尝鲜。”
      我点点头,欣喜不已,回头问东隅道:“你喜欢哪样?”
      东隅摇摇头,我便不再追问他。
      “三弟尤其喜欢椒盐酥。”我并没有发问的意思,舒沉却指着袋子中的圆状酥饼道:“我们多买一些,回去你拿给他罢。”
      我自是不好意思拒绝,可又满心不甘。
      我与舒沉又闲逛了好久,东隅帮我们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苒儿忙着付账钱。这一行可谓收获颇丰。
      坐着黄包车回府时,路过了一排排的酒馆,我仿佛看到恒之举杯消愁的场景。他换了长衫,独自一人坐在木椅上,隐身于大大小小的酒坛之中,酒盅在手头打转。他微闭着双目,一言不发,只是眉头紧锁,看样子他已微醉,可我却装作毫无察觉,不管不顾,只当置若罔闻。
      他那举杯蹙眉的画面却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试图以往,可却徒劳。或许,二少说得对,他就是个十足的傻子,徜徉于人世,却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不去想他,转而思索着舒沉与我说的那番话:她有菖蒲,她什么都不怕,她不怕失去生命,她想要这个孩子。我一言既出,我便知,我劝服不了舒沉,就像她也劝不住我。我只是愧疚,终是帮不了她们,任由事态走向绝望。舒沉不怕,可她却不知,怕的人,是菖蒲,视她如若珍宝的菖蒲。一时间,我到不知是该为她担忧还是庆幸,庆幸他有如此珍视她之人,却又担忧为了这份爱而做出过多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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