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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疾风骤雨(三) ...

  •   我倚在朱漆的门边,顺着门沿,身子渐渐沉了下去,跌坐在门坎上,大口大口地倒着气息,心脏腾腾地跳个不停。见到东隅的那一刻,我才觉得放松了些,远远的注目着他。只见东隅挺着腰板,竖得笔直,正微微垂目,双手握拳,跪在凹凸不平的硬石板子上。他那失了半条袖子的白衫在电扇雷鸣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见四下无人,只余他跪在那里,便勉强支撑着起身,走向他,轻换了两声东隅。
      他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随后便黯然伤神,又微微低下头去。
      起风了。我任由着裙摆随风起舞翩跹,它们不经意间扫着东隅的的脸颊。
      我见他不作声,便安慰道:“我去求沈伯伯,不再罚你。”
      他仍沉默不语。
      “你为护着我,本就无错。”我理了理裙摆,缓缓地蹲下身来。
      良久无言,东隅小心翼翼地拾起我缠着木板的左手,细致地理了理因剧烈颠簸而松散的纱布。那纱布是何时松散的,我竟不知。果然,还是东隅细心。
      “疼吗?”东隅边缠着纱布边关切地问道。
      “不疼。”我极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小姐骗人。”东隅目光坚毅地看着我,仿佛在拆穿我的谎言。
      说罢,他犹如安慰我一般,变戏法似的从褂子里掏出一颗小巧精致的驼铃。
      我见那驼铃圆溜溜的,铜铸的周身上却雕刻着两朵孤苦相依的沙枣花和一串我看不懂的古文字。我接过驼铃,随手在耳边摇了摇,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叮铃”声。我像小孩子寻得了宝物般,喜不自胜;“哪寻来的?”
      “城南的骆驼队。”东隅见我满意,他亦笑了笑。
      “又是磨了人家许久?”我暂且忘掉痛苦,打趣他道。
      他摇摇头,脸颊憋得通红:“我买来的,给小姐的生日礼物。”他越说越没了底气,声若蚊蝇。
      我恍然大悟,今天,是夏至日,是我的生日。
      除了东隅,没有人记得,就连我本人亦将此抛诸脑后。接连发生的不尽如人意之事已熬的我心如死灰,哪里还有情致去大张旗鼓的庆生。我感激的望向他,自始至终,东隅对我的事都特别上心。少时,我读边塞诗,不禁沉迷于塞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色之中。幻想着若旅人般,一袭红裙,赤沙掩面,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大漠之中,感受着“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的豪迈之景。东隅竟呆呆地允诺陪我去。待长大后,他自知我这一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如今,便在我十八岁生日时寻来了这颗驼铃作为礼物,当作是帮我缘梦。我自是满心欢喜﹑不胜感激。
      东隅还告诉我,卖铃人说这驼铃上刻着的字是“守护一世”,本是一串的,是当年西凉公主的马奴送给她的离别礼物。他本爱慕公主,可公主尊贵,如星般耀眼,他只能在暗处默默守候,只求公主一生一世平安顺遂。可奈何远嫁中原的公主因背井离乡﹑与夫不和,整日以泪洗面,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
      我自是明白东隅的用心,他想用公主与马奴的故事劝慰我,不要因无法抗拒的婚约而忧思过度,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只是那时,我并未深思这故事中的曲折与韵味,岁月流淌,斯人已去,多年的后的幡然醒悟,方知,这故事竟还蕴藏着别样的寓意。
      我恰似公主,他如若马奴。
      我摆弄着驼铃,用冰凉的指腹抚摸着那凸出来的文字,字字温存。我是何其天真纯粹,竟不知东隅的眼中隐藏着羞涩含蓄的爱慕。
      阵阵雨滴打落在我的肩头,顷刻间,大雨如注。
      “小姐,快回去罢。”东隅恳求道。
      “等我。”说罢,我便起身淋着雨奔向前厅。
      转到门廊的拐角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拭了拭眼角的雨水,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是三少爷。我不知,他从何时便开始站在门廊下注目着我和东隅,只知此刻他眼神犀利,神色不悦。他双手用力捏着我的肩膀,快要挤到了一处,却慢条斯理地挤出了一句话来:“你疯了?拖着带病之身,在雨里瞎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盘问冲昏了头脑,却也任性地盯着他,气势毫不逊色:“你犯不着管我。”说着便想挣脱他钳制着我的手掌,可无能为力,我急得不知所措,只能拼命的挣扎。
      “别倔了,你的手还伤着。”他依旧声音浑厚且平静。
      “放开。”我停止了挣扎,声音凛冽清脆。
      他见我不再挣扎,便放弱了力道。我抓住时机,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又单手捉住了我的手臂,禁锢着我。
      “你的手是我伤的。”
      我不耐烦地撇过头去:“知道就好。”
      “旁的我一概不管,只不允许你作践自己。我必须对这只手负责,免得之后废了﹑残了又要赖我。”我怔在那里,思绪混乱不堪。他竟如此出言不逊,竟恬不知耻的跟我谈负责。顷刻间,踏雪寻梅那日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允诺帮我寻簪的恒之已就此埋葬。之前,纵使他伤我﹑怨我﹑厌我﹑嫌我,我却依旧对他心存幻想。我想着,即使再冰冷的心也是可以被一片赤心捂热的。一次次的伤害,一回回的原谅,一丝丝的沮丧,都在消磨着我的意志。终于,这一刻,我真真正正地认清了沈恒之的无情自私,他是何等的凉薄啊。我要嫁的人本不该如此。我不要再依附于谁,那一瞬间,独立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中。可我没有料到,让我笃定这一想法的人竟是沈伯伯。
      平日里对我呵护备至的沈伯伯不愿帮我,以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打发了我。只说东隅冒犯的是恒之,要恒之决断。他在推脱。
      我顿时,万念俱灰。兜兜转转,我还是要去乞求沈恒之,对吗?
      我眼角浸着泪,仰起头,倔强地看着恒之。
      他不说话,手掌却攥地越发用力,力道之大,只让我感觉骨头快要被捏碎了。我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出些许沾沾自喜与狂妄自傲。
      我是不会求他的。
      “放开我。”
      “你要去哪?”
      “与你无关。”
      “你身上有伤。”
      “我知道。”
      “回房去。”他已没了耐心,亦不愿与我过多争执辩解。只是粗暴的攥着我的手腕,生拉硬拽的拖着我。
      我已不知如何抵抗,便用夹着木板的手,拼命的捶着他的肩膀。不知何时,沾满血迹的纱布和木板纷纷脱落,我攒着拳头,几近疯狂,掌心传来阵阵疼痛,痛得我眼角冒出涔涔泪花。
      沈恒之见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左手腕,怕它伤得更重,目光中满是嫌弃与厌恶。可这终究是徒劳的,手掌的血珠已经划过手腕,滴落在恒之的手上。他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慌,自始至终,他护着的都是他的责任,而不是我。
      我越是挣扎,越是觉得力不从心,渐渐的没了力气。可看着廊外大雨倾盆,想到此刻东隅正淋雨而跪,便又有了挣扎的力气。
      “方星懿,他只不过是个下人,你何至于此?”沈恒之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吼道。
      我停止了挣扎,微微错愕地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不屑。
      “他不是。”我拼命摇头:“他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未免说得太热切了吧。”沈恒之冷言道。
      我绝望地摇摇头:“因为是朋友,我才要帮他求情;因为是朋友,他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回轮到沈恒之惊愕。
      在他错愕之际,我趁机挣脱,腰间的小驼铃叮当作响,它碰撞发出的每一声都像是召唤,是远方的东隅在召唤着我,他需要我,需要我护着他。而我却无能为力。
      暴力的抗争终究是那么的无力。
      那一刻,我明白了,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和恒之是一样的。无论如何,我都反抗不了封建大家长的权威,只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令人更灰心的是,极力反抗封建权威的恒之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压迫着别人。
      我所能依靠之人,只有我自己。只能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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