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校里哥

13、一声叹息

　　程经迩明白，母亲这一次的勃然大怒并不只因她辞职的事，而是多年的压力都在此刻爆发了。

　　她本意不见得对女儿的婚事有那么的向往和迫切，但大环境渲染出来的年龄压力，还有她实际感受到的邻居们的眼神或背后的议论，让她不得不紧迫。

　　程经迩在A市，A市思想开放，没人关注你几岁了，结婚没有，但程父程母在老家，老家的思想没那么随意，孩子就是父母的成绩，和人聊个天，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孩子的婚姻与事业，所以他们在老家接受到的压力要更多一点。

　　这些压力，程母承担了大半，隐晦地传递出来小半，还要顾及程经迩的心情，每次都欲言又止。

　　已经是这种前提，如果程经迩在事业上能有一番建树也不错，至少他们可以安慰自己，没有家庭，至少有事业。

　　现在何谈事业？连工作也无。

　　程经迩来A市前，程父程母本来是反对的，他们希望她在老家找工作，虽然钱少事少，但离家近，是程经迩不甘心，坚持要来。程父程母拗不过，只能同意。

　　现在呢？父母在老家，程经迩在A市，平时完全照应不到，而她在这边汲汲营营几年，还是一地鸡毛，一无所有。

　　这让人怎么自洽？

　　程经迩本人都自洽不来，何况她父母。

　　程经迩看着程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知道父母现在面对她肯定无力至极，但既然已经说到这儿，她就不想不明不白地搪塞过去。

　　程母已经在程父的安抚下坐了下来，但她胸口剧烈的起伏仍在昭示着怒气。

　　程经迩走近一步，站在程母面前道：“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辞职也不是一时兴起，从有辞职的念头，到真正做出决定，我至少考虑了半年，把能想到的后果和代价全都思考过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不是一辈子都不工作了，等调整好了，我会去找工作的。”

　　程母不知何时，眼眶已经发红了，她的怒气还未过去，生硬地问：“你要调整什么？为什么要调整？”

　　程经迩答：“工作久了，总需要以及想要调整一下的，就像劳逸结合一样。网上不是都说，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出发吗？”

　　程母问：“你要调整多久？”

　　程经迩垂了垂眸，她答不上来，只能道：“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大半年吧。”

　　“几个月！什么事要让你调整这么久？”

　　程经迩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休息当然要够本啊。不然不就枉费了我的辞职。”

　　程母一丁点都笑不出来，她看着程经迩问：“你知道现在的形势吗？”

　　程经迩答：“知道。”

　　程经迩虽说知道，但程母仍是说：“被裁员的一抓一大把，一个岗位多少人争着要。你的年龄和婚姻状况本就尴尬，你现在想休息，可未来再进职场，职场未必能接纳你了啊。

　　“我们现在都接受了你要在A市发展，但我和你爸爸在老家，只能做到不拖后腿，我们是普通家庭，没有资源和能力，未来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工作是你的立身之本啊。

　　“没有工作，没有家庭，父母远在老家照顾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这就是你要的30岁吗？这就是你在A市的奋斗成果吗？”

　　程经迩看着母亲的眼神，心中突然涌现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

　　程母说的这些，程经迩想过，现实种种都在告诉她，辞职不是一个好选择，但内心的状态却告诉她，这个职，是非辞不可。

　　她内心已经耗尽，没有能量再去输出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己的内心，唯有解决了内心，才能想其他，也才能想得通。

　　但这些，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看着程父程母的脸，她只觉得自己做错了。

　　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场面，都是因为她做错了。

　　小时候，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人人都说她学习好，有出息，她也以为自己未来能有一番作为，但现在，别人口中什么都好的那个她，却什么都掉了队。

　　*

　　程父程母隔天就回家了。检查已做完，医生开了内服和外敷的药。

　　回去那天早上，程经迩送他们去高铁站，程父程母很消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进站前，程经迩叮嘱，“身份证和手机记得放好，检票口别走错了。”

　　程父说了声：“知道。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程经迩只能送到进站口，看着他们进去后，转身之际，程母突然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程经迩扯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

　　程母没说话，只是看了她几秒后，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程经迩看到了，也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他们想说的，未说的…全都在这一声叹息里了。

　　*

　　向陆知道程经迩辞职后，表示要和她约个饭，听听她这个壮举背后的心理活动。

　　原本只是约了向陆，但程经迩想看看她的小宝贝，所以让她把娃也带上。

　　既然要带娃……在征得程经迩得同意后，向陆顺便把她老公也带上了。

　　他们的娃还不到周岁，正是需要大人操心的时候，对于带娃这件事，向陆和她老公分工明确，她负责孩子的吃喝，她老公负责孩子的拉撒，两人通力协作，绝不互帮互助。

　　约饭定在周日，地点定在程经迩一直想吃，但没去的一家火锅店。

　　即使是白天，即使是大中午，火锅店也是灯光昏暗，烟雾缭绕。

　　刚一见面，程经迩就抱过向陆手上的小朋友。

　　小朋友小名壮壮，才九个多月，身形看起来已经和满周岁的孩子差不多，小小的，但是白白胖胖，壮壮实实的，果真是人如其名。

　　突然到一个陌生阿姨手里，他也不慌，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咧开嘴，“呀”地笑了一声，接着……一把抓住了程经迩的头发。

　　向陆轻轻拍了两下壮壮的手，嘴里道：“你别让他抓，他扯起头发来可痛了，劲儿还大！”

　　程经迩捏捏壮壮的小手，轻轻地把头发拉出来，笑道：“没事。”

　　向陆见状，“刷”地一下，动作飞快地把壮壮经常拿在手里玩儿的一个玩具塞到他手里，一边塞一边吐槽道：“他嘴里安生的时候，手上肯定不安生，得有东西拽着。”

　　程经迩嘴上说着“是嘛”，却完全没理会向陆，她在低头看着壮壮，挤眉弄眼地逗他。

　　向陆看她这么目不转睛的样子，笑问：“要不你带回去养两天？”

　　程经迩眼带希冀地看着她，“可以吗？”

　　向陆真笑了，“当然不可以！他晚上睡觉很麻烦的！那仪式感一套一套的，比我谈恋爱时还作。”

　　程经迩只得失望转头，又把目光放到壮壮身上。

　　向陆问：“休息了这么久，有没有去哪玩儿啊？”

　　程经迩答：“没有。”

　　向陆惊了，从她辞职到现在，至少过去半个月了，她问：“一天都没有？远的不说了，近一点的地方也没去吗？”

　　见程经迩仍是摇头，向陆问：“那你每天在家干嘛？”

　　程经迩说：“看剧、看书、看综艺、睡觉、做家务。

　　向陆简直要给她竖大拇指，“这么好的机会！我看网上那些人，一辞职就全国、全世界地跑，你也跑起来啊。”

　　程经迩乖巧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有机会可以安排起来。”

　　她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拿着个服务员刚刚送过来的玩具球，对壮壮挑眉，要给不给地逗他。

　　向陆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刚刚的回答是在敷衍，但无所谓，她也只是随口一问。

　　火锅进程过半，上来的菜已经下得不少，锅里盛得满满当当，向陆见程经迩抱着孩子不撒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道：“你别光逗孩子了，赶紧吃起来。”

　　程经迩应着。

　　向陆看她这不走心的样子，只能看向她老公道：“要不你先带壮壮去那边的儿童乐园逛逛？我看他再坐一会儿，也要闹起来了。顺便给他换个尿不湿。”

　　他老公一点头，擦了擦嘴站起来，和程经迩说了几句，从她手中接过孩子。

　　程经迩恋恋不舍地看着孩子被抱远，向陆笑道：“让你现在生一个也来不及，要不你养个猫或者狗吧？”

　　程经迩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夹眼前的食物，她摇头道：“我害怕呢。”

　　向陆回想了一下，道：“不能吧？我记得你来我家时，和我家的猫猫狗狗处得挺好的啊。”

　　程经迩道：“不是怕这个，是怕它们生病，也怕它们先离开我，我会很难过。”

　　向陆问：“怕这个？因噎废食了啊，你不养也不会体会到养它们的乐趣啊。相信我，养宠物，得到的肯定比失去的多。”

　　程经迩“嗯”了一声。

　　她想到向陆老公熟练抱娃的样子，问：“你和你老公通力协作得挺好的？我看他现在抱孩子抱得挺熟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