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70、一出好戏

　　夕阳美如画，清风伴着晚霞，孤单的人埋身余晖中，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看上去愈发落寞。
　　朔北琰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时光无法停驻，美景转瞬即逝，夕阳点点坠落，天边斑斓的晚霞也渐渐褪色，失了温度，变得冰冷，夜幕随之降临。
　　天空编织的巨大黑网吞噬掉太阳后炸出点点星光，还有半边月亮，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得十分勉强。
　　朝戈知道他一点都不开心，提醒道：“师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朔北琰摇头：“不会反悔。”也无法反悔。
　　朝戈不知他为何非要娶桑离，但肯定不是因为感情，既然他已经决定，自己还是会站在他这一边。
　　“要不要喝点酒，师兄，我陪你。”这时候朝戈有些明白酒的作用了。
　　“不了，朝戈，今后你打算一直这样跟着我吗？”
　　“什么意思？师兄是嫌弃我了吗，嫌我烦了？”
　　“自然不是。”
　　“师兄，我想留在你身边，我不想一个人，我也没地方可去。”
　　罢了，等他大一些再为他另作打算吧。
　　“回去休息吧。”
　　他点头道：“师兄，明日就要行礼了，你也早些回房去睡吧。”
　　“嗯。”
　　朝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而他站在院子里久久不肯动，寂静的夜里敲门声响得突兀，随后一支箭从墙外飞来，他抬手轻松截住，扯下上面的纸条。
　　“随我来”，纸条上只写了这三个字，熟悉的笔记。
　　朔北琰没有犹豫，立即飞身跟上去，一路到玥丰的城楼上。
　　玥丰的城楼不算高，但站在上面足矣看清城内的光景，夜已深了，放眼望去还有稀疏的点点光亮。
　　深夜无眠，是何原因？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纪尤率先坐下，抬手道：“特意准备的酒菜，请。”
　　朔北琰走过去坐下，看见旁边放了一把琴。
　　“你找我何事？”
　　纪尤笑了笑，案上的烛光映入眼眶，轻轻跳跃，他口吻轻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久违的笑容和语气让朔北琰产生了错觉，惊讶道：“你记起来了！”
　　“尚未。”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朔北琰端酒杯，纪尤按住他的手：“等一下，先弹首曲子来听听吧，你……之前是不是也给我弹过，就弹那首吧，或许听完我能想起些什么。”
　　朔北琰看着他道：“忘了便忘了吧。”
　　“但我现在想把那些记忆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
　　“因为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不论是好是坏，我都想找回来。”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神真诚。
　　对着他的脸，朔北琰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朔北琰这样想，于是移坐到旁边，抬起双手，指尖勾动琴弦，开始弹奏。
　　是熟悉的旋律，纪尤曾听桑离吹过一次，记忆深刻。
　　越听到后面越不对劲，不想让朔北琰看出破绽，纪尤强忍住心中刺痛，暗暗握紧了拳头，表面仍是一脸陶醉，眉头都没皱一下。
　　到后半段他已经是汗流浃背，手早就被自己掐出了血印，他不得不打断朔北琰道：“行了，别弹了，我不想听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朔北琰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如今甚至不愿他真的记起来。
　　疼痛终于缓解，纪尤呼出一口气，挑眉示意他可以喝酒了。
　　“其实我今日找你来是因为听说你要成婚了，是真的吗？”
　　朔北琰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酒，淡定道：“你都知道了。”
　　纪尤举杯，笑着对他道：“这是大喜事，那我就在这里恭喜你了，祝你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两人碰杯后皆一饮而尽。
　　纪尤一边替他续酒一边道：“不过我十分好奇，以你魔宗少主的身份及眼界，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你的眼。”
　　朔北琰盯着酒杯沉默不语，天下女子与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说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他抬眼看着纪尤，低声道：“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纪尤的手指围绕杯沿打圈，这是不安的表现，他从怀中掏出剑穗，在朔北琰眼前晃了晃，道：“你留着我的东西，先前又处处维护于我，甚至不惜与魔宗断绝关系，难不成……你真的对我有那种意思？”
　　他几句话就让朔北琰心绪紊乱，案下的一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朔北琰皱眉道：“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纪尤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回答我的问题。”
　　“纪尤……”
　　他将剑穗丢到朔北琰面前，拍拍手，一改方才的态度，面露嫌弃之色，无所谓道：“既然你想要那就给你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朔北琰拿起剑穗，紧攥在手心。
　　纪尤一脸嘲讽，又道：“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堂堂魔宗少主朔北琰竟然是个断袖，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我的主意了，我可不喜欢男人……你懂的，我嫌恶心。”
　　不喜欢男人？恶心？
　　朔北琰的脸色变得惨白，咬牙道：“说完了吗？”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们魔宗做的哪一件事不比这几句话更狠？”纪尤不屑地笑，一壶酒喝完了，他打开另一壶，“朔北琰，这事你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投胎时没选对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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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朔北琰的杯中续满酒，朔北琰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他的心口突然一阵剧痛，他用力锤了下桌面，低声喊道：“朔北琰！今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喝下这杯酒后我们之间互不相欠！”
　　一滴泪不偏不倚地落入杯中，朔北琰低头看见杯中自己破碎模糊的脸，心痛地闭上眼，低声道：“好。”
　　“我敬你。”
　　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看着空空的酒杯，朔北琰笑着道：“这酒又苦……又涩。”
　　这酒是普通的果酒，只有甜味，哪来的苦涩，苦的是心，涩的是泪。
　　“你知道了。”纪尤道。
　　“嗯。”他看见了，纪尤倒酒时的动作，“是什么？”
　　“蒲沃花毒。”西域奇毒之首。
　　朔北琰点头道：“听闻服下后半个时辰内就会毙命，神仙也难救。”
　　“没错，你……”
　　此时突然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震惊地吼道：“你们在说什么！”
　　是朝戈。
　　朔北琰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我不回去！师兄……”朝戈冲过去抓住纪尤的肩膀，跪坐下来，哭着道，“华泠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师兄下毒！”
　　纪尤满怀愧疚地看着他道：“对不起，朝戈……”
　　“朝戈！”朔北琰过去将他拉起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关他的事。”
　　“什么叫不关他的事！我都听见了，是他下毒要害死你！”
　　“朝戈！”
　　朝戈呜呜地哭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华泠哥为什么要置师兄于死地。
　　“为何？”纪尤不解，看着朔北琰，他明知诈为何还要来，明知酒有毒为何还要喝下去。
　　朔北琰释然一笑，认真地看着他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我活我便活，你要我死……我便死。”
　　自己何时救过朔北琰的命？
　　心中疼痛加剧，纪尤捂住胸口，痛苦道：“朔北琰，我不想你死，可惜你是朔崇之子，有太多人想要你的命。”
　　“我知道。”
　　“你不怪我？”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朔北琰！”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好似一切都是他纪尤的错。
　　朔北琰突然跪了下去，血从嘴角溢出来。
　　“华泠哥，解药！你快把解药拿出来，你快救救师兄！”朝戈扶住朔北琰，哭着大喊。
　　纪尤坐着无动于衷，朝戈上手去他身上摸，被朔北琰拉了回来。
　　“纪尤，提防桑离。”这是朔北琰如今唯一想说的了。
　　到这种时候了还在说桑离的不是，纪尤道：“前几日你伤了她，还杀了她手下的人，是不是？”
　　“若我说没有你信吗？”
　　“那剑穗如何解释？”
　　“我们确实见过，我也不知剑穗为何落到了她手中。”
　　朝戈道：“华泠哥，你信师兄，他明日就要和桑离成婚了！”
　　纪尤瞪大眼睛，他要和桑离成婚！
　　所以桑离告诉他的消息是真的，而朔北琰成婚就是和桑离，为什么？既然桑离能让朔北琰答应成婚，为何还要自己来杀他，桑离为何要这么做？
　　纪尤回头看向身后，青衣女子慢慢从黑暗中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纪尤道。
　　桑离拍手，冷笑道：“真是一出好戏啊。”
　　“你到底要我如何？”朔北琰道，先让他答应成婚，又在前一晚让纪尤来给他下毒，“满意了吗？毒酒我已喝下，只要我死……”
　　“你不会死。”两人异口同声。
　　桑离怎么可能要朔北琰死，他答应了明日迎娶她，她早就将准备好的毒酒换了，而纪尤不知，最后关头他反悔了，下在朔北琰酒里的不是毒药，而是解药。
　　朔北琰看向纪尤。
　　“太好了！”朝戈大喜过望。
　　这时纪尤却喷出一口血。
　　“纪尤！”
　　“华泠哥！”
　　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他。
　　桑离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太天真了。”换酒时她把毒涂在了纪尤用的酒杯上，她不仅要朔北琰对纪尤心灰意冷，她还要世上再无纪尤这个人，从此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