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65、约定

　　桑离并非玥丰人，她的母亲也不姓赵，她家祖祖辈辈都是魔宗人士，她自小在魔宗长大，她第一次见朔北琰是八年前，她十岁，朔北琰十一岁。
　　与其他孩子不同，她素来安静，不爱四处跑，父母管得也严，记得那日万里无云，阳光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在小伙伴的盛情邀请下她答应一起去溪边玩耍。
　　命运的齿轮就是在那一日开始转动。
　　到溪边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石头上的男孩，穿着一身低调却不失华丽的黑袍，听见声音他回过头，稚嫩的脸和清明的眼就像那日的天空一样纯净。
　　小伙伴都对他十分好奇，纷纷上前与他搭话，他没有理会，小孩子是不喜欢这样不合群的人的，桑离大多时候也不合群。
　　他们都下水去了，自小父母便告诫桑离不可在男孩子面前脱鞋宽衣，于是拒绝一同下去玩水，独自站在岸边，她的目光并未在戏水打闹的伙伴身上，而是时不时瞟向坐在石头上的人，穿得那样好，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为何一个人来这溪边坐着发呆呢？
　　桑离站得无聊了，转身走到他身边，主动开口道：“你不下去玩吗？”
　　“那你呢，为什么不下去？”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漂亮，只是语气太过冷淡。
　　“我不敢，回去会挨骂的。”她的母亲很凶，父亲是个酒鬼，她要是犯一点错就会挨骂，甚至挨打，他们下手从不留情。
　　朔北琰看着扎两个小辫子，脸颊红扑扑的女孩，道：“我也是。”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吧。
　　“你叫什么名字啊？”
　　“朔北琰。”
　　整个魔宗姓朔的也找不出几个来，更何况是在这方圆几里内，附近就这一个大些的镇子，从镇子后绕过那片沙盈林，再翻过一座山就是魔宫，朔北琰这个名字少有人不知。
　　桑离看着他不说话。
　　“你呢？”朔北琰随口问道。
　　“我叫苏桑离。”
　　“哦。”随后他也不说话了，继续看着远处发呆。
　　小孩毕竟是小孩，身份于他们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概念，桑离大着胆子坐到他身边，问道：“你不开心吗？”
　　朔北琰看着她。
　　“你看起来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很难感到开心了。
　　桑离认真地看着他，原来做魔宗的儿子也会有烦恼啊，她以为只要不愁吃不愁穿一切都会好，看来实际并不是那样。
　　那他的烦恼是什么呢？
　　桑离对他充满了好奇，他的话非常少，桑离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大多时候都是淡淡地应一声，而桑离从未有过那样的耐心，不厌其烦地说着无聊的事情。
　　太阳逐渐西下，不早了，朔北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桑离也跟着站起来。
　　“嗯。”
　　他从西边离开，伴着火红的夕阳，桑离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下一刻他就会被那束打在他身上的阳光吸走，他是天之骄子，对桑离来说一点也不真实。
　　当晚桑离的梦里全是那个背影，像夜里的黑精灵，对她扇动着翅膀，说要带她去天上肆意翱翔。
　　自那日后桑离常随小伙伴去那溪边玩耍，她想再见一见朔北琰，但朔北琰一直没有出现，桑离开始怀疑，那个人是否真的出现过。
　　小伙伴见她反常，平日怎么叫都不愿意随他们出来，最近主动起来了，有人打趣她：“看你眼巴巴的盯着那石头，是不是在想上次那个人？”
　　她下意识否认道：“不是，你不要胡说！”
　　“不是才怪，我看就是，你不会喜欢那小子吧？”
　　桑离羞红了脸，跺脚道：“你不要乱说！”
　　他们这个年纪大多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却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桑离也不懂，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晦涩难明，她只知道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那时桑离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直到寒冬来临，镇子上下起大雪，接连几日不见停，溪水都冻住了，朔北琰终于出现了，像上次离开时那样，桑离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就像一道光，透过层层寒冰照进了她的心，比世上的任何火种都来得温暖炙热。
　　她大喜过望，开心道：“你来了！”
　　“你在等我？”朔北琰问得十分不确定，因为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显然这也不在他的预想范围内。
　　“是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她大方承认，那个年纪的她还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及太多。
　　等他，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等他，这个字眼是他喜欢的，他实话实说：“我被关在家里了，没机会出来。”
　　朔崇常教他人心险恶，不可轻信于人，朔北琰对桑离说了实话，就意味着已经对她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原来如此，她道：“你家里的人不准你出来玩吗？”
　　“嗯，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出门。”
　　“为什么？”
　　朔北琰眼神暗淡，回答道：“他说外面不安全。”
　　魔宗少主无法修炼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自小体弱，朔崇担心他出了魔宫后到处跑，遇到那些想对他不利的人。
　　“外面很安全啊，我们这里没有坏人，而且你是魔宗的小少主，别人不敢随便打你的主意。”
　　朔北琰看着她惊讶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自己说的啊，你的名字。”
　　也对，上回是他大意了，不该说真名的，他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到他父亲的耳朵里，今后把他看得更紧，他就再也别想溜出来了。
　　桑离笑起来，凑近了才小声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没有告诉别人，我会替你保密的，你放心吧。”
　　“谢谢。”
　　“没事啦。”
　　朔北琰拿出一把糖果递给她。
　　桑离也不和他客气，拿过来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开心道：“好吃！”
　　她自小不怎么爱吃甜食，因为受不了那种腻，那一把糖果她只吃了一颗，剩下的全部放起来，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
　　她问：“你几岁啊？”
　　“十一。”
　　“我十岁，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朔北琰看得出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与那些刻意恭维他的人不同，于是点头道：“可以。”
　　“北琰哥哥，你住在魔宫里吗？魔宫是不是很漂亮？”镇上的大人都说魔宫很大很华丽，地上铺的是金砖，柱子都是白玉，屋顶盖的全是琉璃瓦，他们每次提起都是一脸高深莫测。
　　“嗯，漂亮。”
　　“那我能去看看吗？”
　　他摇头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最好永远不要踏进去。”
　　“啊？那不是你的家吗？”
　　“家？不过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空壳而已。”
　　桑离看出他不想讨论这个，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北琰哥哥，你去过后面那片沙盈林吗？”
　　“嗯。”据说那是情人私会的圣地，他去过一次，碰到那些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卿卿我我，之后便再没去过了。
　　“我还没去过呢，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啊？听说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哦。”对于朔北琰的拒绝，她有些失落。
　　出来一个时辰，朔北琰又要回去了，不然被发现就糟了。
　　桑离满心期待地问道：“北琰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不知道。”最近父亲的人看得严，他很难有机会溜出来。
　　“可下月初七是我的生辰，你不能来看我吗？”
　　母亲去世后，哥哥姐姐也很少在家，三天两头出去办事，他在魔宫里没有一个玩伴，桑离是他第一个在魔宫外认识的人，他不太想让她失望，于是道：“如果能出来的话，但我不敢保证。”
　　桑离立刻开心地拍手道：“太好了！那天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你一定要来哦！”
　　她日日盼着那一天的到来，还跟着母亲学了做糕点，母亲破天荒地夸了她，样子不错，味道也好，她暗自窃喜，就等着生辰那天带给他吃。
　　生辰那日她穿上新做的衣裳，天未亮就装好糕点去了溪边。
　　从晨光微露等到日落西山，她人早已被冻僵了。
　　朔北琰失约了。
　　她不愿意走，心想或许再等一会儿就出现了呢，但她始终没有等到。
　　天黑后她被父亲找到，打翻她捂在怀里的糕点，将她扛回去狠狠打了一顿。
　　挨打挨骂她没哭，在院子里跪到深夜没哭，回屋后她躺在床上吃了一颗糖，眼泪哗哗直流。
　　她很少哭，真的很少哭，不懂事的时候每次挨打都会哭得撕心裂肺，以为这样他们就能停手，但没有，她发现哭喊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学会了咬牙忍受，不喊不叫，后来甚至眼泪都不怎么流了。
　　她病了几日，躺着不吃不喝。
　　满心的期待落了空，那种感觉远比鞭子抽在身上来得痛，她不想再继续期待什么了，于是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写字，过回以前的生活。
　　至于那条小溪，她再也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