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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华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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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渊那场大战后纪尤得了个新的名号,听闻他一身红衣如血,杀人不眨眼,不足一个时辰就在凌云殿手刃了上百条人命,他修为高深莫测,不走正派,不入魔宗,所以外面都称他为“邪尤”。
从朝渊一路到华邺,路过的每个茶楼酒肆都在说他的故事,添油加醋离谱得很,多是讲他如何残忍无情,十恶不赦,更有甚者说他修炼了什么妖法,昼伏夜出,吃人饮血。
纪尤之所以如此为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他带着一张无害的容貌和一身强大修为却将狠发挥到了极致,古往今来,这些好像不是能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
刚离开朝渊纪尤就被人认了出来,大家都知道这“邪尤”容貌不凡,着一身红衣,走到哪里都扎眼,所以他只好换了一身素衣,戴上斗笠,一路低调地回到了华邺。
到华邺后发现原来的潇文殿上已经建了新宅子,朝晖派了人驻守,他转头去买百花酿,发现味道有些不对,去了几家酒楼都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一问才知道是有一种花绝种了,所以配方早已更换。
人非物亦非,什么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他失望道:“原来如此啊。”
他在师父师娘旁为华呈立了碑,杂草似乎有人来打扫过,他坐下来,取下斗笠,开了一坛酒,先敬大家。
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全变成了一个个冰冷的土堆,此情此景,难免伤情。
“师父,我在华邺五年从没见你喝过酒,我一直以为是你不会喝酒,后来有一次偷听到你和师娘说话,才知道是因为你当年求娶师娘时答应过她以后滴酒不沾,没想到师父年少时也是个情种,师父,若不是你当年好心收留我们,我和锦儿不知道会流落到何处,虽然你骂过我罚过我,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你,我有时就在想,如果你是我父亲该有多好。”
“师娘,你最喜欢骂我,但也最疼我,每次做了好吃的第一个叫我,我想喝酒了你还会偷偷给我钱让我去买,我知道你有时也会暗自神伤,内疚没能给师父生下一儿半女,你忘了吗,我们都是你和师父的孩子啊,只是……”
他有些哽咽,停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二师兄,一直以来我都最喜欢和你一起出去玩,记得刚来华邺时你就带我把附近玩了个遍,你告诉我哪家酒楼的菜便宜又好吃,哪家的酒没有兑水,哪里的果园没有主人,哪里能看到女子……每次偷跑出去被师父逮住了你都会主动承认错误,护着我,虽然你总爱戏弄我。”
说得累了,嘴也干了,喝口酒又继续。
“说你什么好呢,华瑜,我真是最不喜欢你了,脾气坏,嘴毒,还老是和我作对,仗着有些修为就吓唬我,我说往东你偏往西,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总是喜欢摆师兄的臭架子,不过看在每次你出去都会带吃的回来给我的份上,以前欺负我的事就不计较了,如果你现在要来打我,还没出手肯定就被我打趴下了,你信不信?”
“阿青,阿青啊……对不起,师兄骗了你,我一个人偷偷把酒挖出来喝完了,师兄给你买了糖葫芦……”如鲠在喉,他感到嘴里又苦又涩,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酒已见底,他又开了一坛,在新立的墓碑前倒了一半,摸着上面的字道:“大师兄,当初是你把我和锦儿救回华邺,你一直迁就我,护着我,最后还……因我而死,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是华邺最后的希望,怎么能……在朝渊时你处处为我着想,我却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气你,甚至不信任你,你说是不是白疼了我这么多年?大师兄,你会不会后悔当年救了我这个祸害?”
身后的人已经站了许久,也听他说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哭着喊道:“不会的!大师兄他不会的!”
手里的酒坛掉落,瓶子没碎,酒却洒了一地,纪尤站起来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不确定道:“锦儿,是你吗?”
锦儿冲上前抱住他,道:“是我,我回来了!”
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纪尤卸下一身力气,将头深深埋在锦儿的肩上,好像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岸,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化作眼泪不断流下,打湿了锦儿的层层衣衫。
“我很想你。”锦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他唯一的牵挂。
“我也好想你。”因为隐忍,纪尤全身都在发抖,锦儿哭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心疼道,“哥,你受苦了。”
锦儿了解他,他生性纯良,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如若不是逼不得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不会那样做,可想而知这段时日他经历了多大的打击,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曾经是多开朗洒脱的一个人,那些人伤害了他,让他变得敏感又脆弱,却还是不肯放过,在那些人眼里他变成了嗜杀成性的恶魔,但在锦儿眼中他仍是最初那个纪尤,只是他受了很重的伤,外面看不到,在心里。
元溏买好东西回来正好看到这副景象,安静地站在一旁不上前去打扰,这一路他们听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传言,其中又有几人真正清楚其中原委,不过是以讹传讹。
上个月他们才听说纪尤掉下幽冥谷的消息,华呈也死了,锦儿决定回来,元溏自然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她身边。
因为路程遥远,锦儿又有孕在身,不宜舟车劳顿,所以路上时间花得长了些,等他们到魔宗,准备去幽冥谷寻找纪尤时却听说他血洗了凌云殿,元溏这才联系上朔北琰,朔北琰告诉他们纪尤回了华邺,锦儿怕他出事,日日流泪,吃什么吐什么,觉也睡不踏实,一直催元溏赶路。
纪尤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才放开锦儿,两个人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纪尤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疑惑道:“你这是?”
说到这里锦儿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对他道:“哥,你要当舅舅了。”
“当舅舅?你是说……真的吗!”他盯着锦儿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有个小生命。
锦儿拿起他的手,他条件反射般抽回,这双手沾满血腥,不干净,他摇头道:“别了。”
锦儿笑了笑,再次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他连连点头,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是喜极而泣,为这个新生命。
“几个月了?”
“六个多月。”
“男孩还是女孩?”
锦儿笑道:“还不知道呢。”
“也是,你啊,挺着个大肚子怎么还到处跑,平日里要多加注意,看你这么瘦怎么行,多吃点饭,不能饿着孩子。”
“好,我知道。”
元溏这才走上前,对纪尤道:“纪公子。”
纪尤点头,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
元溏扶锦儿一起去上了香,然后三人一起找了家客栈投宿。
吃饭时纪尤一个劲给锦儿夹菜,碗里都堆成山了,找到纪尤后她的胃口确实好了不少,纪尤还特意点了鸡汤,说给她补补。
“好了,别夹了,碗都装不下了。”
“多吃点,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快快出来。”
“再快也要足月了才会出来呀!”
纪尤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你也要多吃些让孩子长点肉,太瘦了不好。”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你不要老是给我夹,你也多吃点。”
“我知道。”
锦儿让元溏陪纪尤喝几杯,她挺着肚子腰酸背痛,吃完先回隔壁房间休息去了。
等元溏送完锦儿回来,纪尤已经替他倒好了酒,他喝了一口就咳嗽起来,纪尤道:“我记得你以前会喝酒,是这酒太烈了?”
“不是,锦儿她不喜欢我喝酒,成亲后便很少沾,有孕后她就更讨厌酒味了,就没再喝过。”
纪尤笑了笑道:“是不是妻子都不喜欢丈夫喝酒?”
“大概是怕喝酒误事,小酌怡情,若是嗜酒成性自然是不行的。”
纪尤点头,对他道:“你还是回去陪锦儿吧。”反正他也独自惯了。
他摇头,老实道:“她让我陪,我就这样回去定会挨骂,她若是心情不好,这一夜又睡不着了。”
纪尤取笑道:“你这么怕她?”
“不是怕,也是怕。”
寡人一个的纪尤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话又是何道理?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是怕又不是怕,把我绕晕了。”
元溏看着他,认真道:“若是在意一个人,自会顾及她的情绪,顺着她,在意她,担心她,怕的其实不是她,是为她担惊受怕,公子当真不明白吗?”
“别叫我公子了,都是一家人了,就叫名字吧。”他摇头道,“这种东西我怎么会懂。”
“若是遇到了自然而然就会懂的。”
“是吗?”
“是。”
他喝下杯中的酒,看向窗外那一轮残月,总觉得心中空荡。
元溏替他倒上酒,问道:“公……你这么多年没遇到过中意的女子吗?”
说起女子,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洛婉的脸,向他示好的姑娘太多,而让他深刻记住的就这一个,他对洛婉是愧疚,是惋惜,但谈不上喜欢中意。
“没有。”
“如今也没有吗?”
“没有。”
“那应是缘分还未到。”
他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你说如何才算喜欢一个人,又是为何会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但若真的遇到了那个人,你一定能感觉到那个人与其他人对你来说是不同的。”
这话听着很耳熟。
“这么玄乎?”
“感情本就是如此。”
“你当初遇到锦儿时就有这种玄乎的感觉吗?”
当时元溏只是被她绝望的眼神触动,并非一见钟情,相处一段时日后才察觉不知何时失了心,他摇头道:“不是,有些人一眼定终身,也有些人是在不知不觉中生了情。”
纪尤左手撑着头,闭上眼轻声道:“听着真头疼,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那我先走了,你也尽早休息。”
“对了,你们怎知我在华邺?”
元溏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纪尤吐出一口气,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