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30、谈判

　　纪尤回到朝渊当日大发门主之威，对那些擅自结队前往魔宗地界捣乱的门派弟子一通训斥，丝毫不留情面，平日看似好说话的人发起怒来也有些骇人，无人吭声，更不敢反驳。
　　华呈站在下面看着纪尤，不知从何时起他眼中明亮的光慢慢褪了色，尤其是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眼神不带一丝温度。
　　原来那个干净纯粹的少年被拉进这些恩怨是非里，丢失了太多他们曾小心翼翼保护着的东西，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要顶住多少压力才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
　　外人只道他年纪轻没本事，嫌弃他当不了大任，只有华呈心疼他，肩膀还不够宽厚就要扛起这么大的压力和责任。
　　知道他去了趟魔宫，华呈关心道：“在魔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因为朝……朔北琰对你说了什么？”
　　“大师兄，你知道吗，我见到锦儿了。”这世上也只有大师兄能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什么！你是说锦儿……锦儿她还活着！”
　　纪尤点头道：“你知道她最爱偷跑出去给阿青买吃的，那日她回去时潇文殿里全是魔宗的人，是师父拼死保住了她的性命，那把大火差点将她烧死，幸好元溏及时赶到发现了她，将她救走了。”
　　“太好了！”华呈抓住纪尤的手，眼里泪光闪烁，激动道，“华邺还有人活着，真是太好了！”
　　“元溏救了锦儿的命，锦儿喜欢他，他们要离开，离开之前想先成亲，这次朔北琰让我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纪尤本以为大师兄会因此责怪他，责怪他不反对，不劝阻，让锦儿和仇家结了亲，责怪锦儿不顾大局，意气用事，黑白不分……
　　但都没有，华呈道：“锦儿活着，还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真好，当初的华邺没有全部被烧毁，至少还留有一丝希望和寄托。”
　　“谢谢你，大师兄。”
　　华呈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地笑了笑。
　　魔宗已经蓄势待发，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纪尤不确定朔崇是否会就这样打上门来，既然朔北琰要以那样的方式将他送走，预计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他不想你与朔崇正面交锋，他既已将你送走，你就不该回来。”华呈道。
　　“身为朝渊门主，我怎能独善其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魔宗一战，他们胜算太小。
　　“生死有命，真要打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嘴上虽这样说，但硬碰硬始终不是办法，到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要免这一战，除非有一方愿意妥协，朔崇不可能妥协，他们更不能妥协，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各退一步。
　　想明白后纪尤立即派人前往魔宗送帖，约朔崇前来谈判，朔崇这日刚出关，消息并未外传，他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朔北琰，心中有了盘算。
　　“元溏的事我不计较，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便前往，北琰，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纪尤要耍什么花招。
　　朔瑶看着沉默不语的朔北琰，劝道：“父亲，北琰他前去恐怕不合适，不如此次就让我和哥哥去吧。”
　　朔鸣道：“是啊，父亲。”
　　知道他们在刻意维护朔北琰，朔崇提醒道：“他是我魔宗唯一的少主，只有他才有资格代表魔宗。”
　　“可是父亲……”
　　朔北琰打断朔瑶道：“不必再说了，我去便是。”
　　“可是你……”
　　“没事。”
　　朔崇让兄妹两人陪朔北琰一同前往朝渊，第二日一早出发。
　　一路上朔北琰明显心不在焉，对谁都无话可说，朔瑶担心道：“北琰，你若是不想去就回去吧，父亲那边不会说什么的，我和哥哥前去即可。”
　　“不用。”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些他早晚都是要面对的，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无法退缩。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朝渊。
　　纪尤独自在站在殿外等候，朔北琰一行有十多人，他以为出了元溏和锦儿的事后朔崇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朔北琰参与进来，今日竟派他前来谈判。
　　他左右的一男一女衣着不凡，莫非是他的兄长和姐姐？
　　纪尤看着朔北琰手中的青霄剑，上面的红穗子轻轻摇晃，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双手抱拳道：“纪某在此恭候多时了，各位请吧。”
　　朔北琰看向纪尤身后的九十九级台阶，金色的大殿，想起往日种种，两腿重如千斤，迈不动。
　　纪尤看着他，提高声音再次道：“少主，请吧。”
　　一行人拾级而上，朔北琰在前面走得很慢，迈一步他的心就沉一分，当年入朝渊时一步一叩行拜师之礼，他心里认定从那之后这朝渊门，这凌云殿，还有师父莫培山，就是他一生牵绊，然而朔崇却轻易地毁了这一切，朔崇替他造了一个美丽的梦，五年后又亲手打碎。
　　他无颜面对这一切。
　　“师兄！”朝戈站在大殿门外死盯住朔北琰，他一直是不愿意相信的，可如今见他一身黑袍，领上绣着魔宗特有的金色龙纹，身后还跟着魔宗的人，叫他还有何理由辩解逃避。
　　朔北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应。
　　“师兄，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吗！”所有人都说这一开始就是魔尊布的局，让朔北琰打入朝渊内部，父子里应外合，想夺得赤樱，从而灭了五派，统领天下，一家独大。
　　朔北琰仍旧没有回答，加快脚步跟上纪尤。
　　“师兄……”
　　华呈拉住他，劝道：“他早已不是你的师兄了，他是朔北琰，是魔宗的少主，我们的敌人。”
　　“那他为什么还拿着师父赠的剑，师父赠他青霄的初衷是让他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不是让他忘恩负义，助纣为虐！”
　　“朝戈……”
　　“我知道，他不是朝羿，我的朝羿师兄已经死了，就在那个位置，死在了魔尊的手下！”朝戈指着石阶，满目鲜红，一个面如死灰的人躺在血泊里，了无生气，从那以后这世上就再无朝羿了。
　　纪尤将他们带到茶室，朝晖，洛祎门新任门主洛婉，韶德门新任门主韶封等人早已在此等候，华呈让人看好朝戈，他代表华邺前来参与此次谈判。
　　茶室平日不许随意进出，这是莫培山的地盘，他在世时最爱来次，偶尔也会叫弟子前来听训议事，闲时品茶对弈，莫培山酷爱下棋，整个朝渊除了莫培山，就数朝羿对这里最熟悉，因为除了他没人的棋艺能和莫培山对上几局。
　　朔瑶从一开始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纪尤身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玩世不恭的嘴脸，不像正儿八经的朝渊门主，倒像个随意懒散的神仙下了凡，如今几大门派的情况不容乐观，也不见他面露难色，对谁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唯独看向北琰时眼里有一丝异常，和北琰一样。
　　朔瑶心道：父亲早已了然于胸，所以才非要北琰前来，这朝渊，这人，对北琰来说都是如此与众不同，父亲要逼他如何抉择。
　　落座后朔鸣率先开口道：“纪门主邀我魔宗前来，不知有何指示？”
　　“不敢，纪某请几位前来是想商议如何解决当下的问题，化解矛盾，如何维系各门派与魔宗之间的和平。”茶已泡好，纪尤替他们倒上，“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相信上次交手魔宗也是元气大伤，继续斗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要魔宗肯放弃赤樱，愿意握手言和，我们也可放下芥蒂，不计前嫌，三位以为如何？”
　　朔北琰对上纪尤的视线，仿佛看见了他面色如常之下暗藏的汹涌，身边的人皆死于朔崇之手，他如何才能说服自己放下一切恩怨，和仇人握手言和。
　　“你们不要忘了，还有个秦亥。”韶封道。
　　韶封本就不同意言和，奈何其他人口口声声顾全大局，为了天下太平，不愿与魔宗硬碰，他韶德门一家的实力又不足以对抗魔宗，只得先过来看看情况。
　　一旁的洛婉道：“只要魔宗同意化干戈为玉帛，秦亥便不足为惧。”
　　纪尤看向洛婉，笑着点头道：“说得不错，现在全看魔宗意下如何了，只要魔宗同意，一切好商量。”
　　朔北琰一直没有发言，朔鸣和朔瑶也深知是为什么，他们的父亲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他不可能放弃赤樱。
　　过了良久，朔北琰开口道：“好。”
　　朔瑶清楚父亲根本无意讲和，担心朔北琰再说出什么，急忙道：“既然各派如此诚心，我们定会转达父亲，让他慎重考虑，还请各位耐心等候，今日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朔北琰坐着不动，朔鸣和朔瑶先行出去，说在外面等他。
　　室内只剩下两人，纪尤换了个姿势，支起一边膝盖，一手撑在桌案上，朔北琰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如此沉闷的气氛纪尤岂能憋得住，问道：“少主还有事要吩咐？”
　　“为何不走？”
　　纪尤不觉好笑，反问道：“为何要走？”
　　“你体内的碧芦果炼化得如何了？”
　　“你是在关心我？”
　　朔北琰不置可否。
　　纪尤笑着道：“实在抱歉，辜负了少主的一片好心，我纪尤既是朝渊门主，就算死，也是要死在朝渊的。”
　　“随你！”他心中有气，但并非因为纪尤没有随元溏他们一起离开而气。
　　朔北琰起身走到门口，纪尤将人叫住，他心弦紧绷，咽了口水，问道：“朔北琰，你可曾真心对待过我……华呈，还有这朝渊的所有人？”
　　“入朝渊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在华邺那晚……记起来了。”
　　纪尤听出他这是在解释，他以前从来不屑于与人解释。
　　“是吗？朝羿该是不屑于撒谎的，那朔北琰呢？”
　　“我最不愿骗的人……就是你。”
　　“哈哈哈哈！”纪尤大笑起来，鼻尖却泛酸，他再也说不出当初对这个人说过的那三个字了，他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