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28、乌龙

　　在巡州元溏出现时纪尤就察觉到不对劲了，那次朔北琰和元溏交手纪尤用绣花鞋伤了他，虽隔得远，又是匆匆一眼，但他清楚记得他的身形，他们回朝渊路上被魔宗的人追杀，他看见元溏与魔宗弟子打斗，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就是那个身影。
　　当时他并不确定，只是有所怀疑，若元溏真是魔宗之人，朝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想应该是不知道的，朝羿也是受了蒙骗，也可能是他当时看错了。
　　当朝羿因他而死在朔崇手上时，他自责万分，自责不能以命抵命，也自责当初不该对他有所怀疑，所以他势必要救他，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没想到反转来得那么快，他历尽千幸万苦去天山拔了碧芦草回来，却听闻朝羿被魔尊偷偷带走的消息，那时候他就明白了，只是不想说，不愿信，死不承认罢了。
　　他还是要救他。
　　他认识的那个朝羿变成了魔宗少主朔北琰，所以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他穿回一身白衣再踏入这凌云殿，也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人了。
　　在华邺没见过朝羿以前他仅听外界的传言其实就已心生羡慕，早就想认识这个人物，他们年龄相仿，同时期入门拜师，同样是内门弟子，一个一无是处，一个实力超群，同样是天下闻名，一个因为容貌，一个因为能力，当然，或许长得好看也是一种本事，但当他来到朝渊见到真人时，发现自己并没有比他好看到哪里去。
　　或许就是因为他处处强过自己，纪尤才喜欢故意惹他，给自己找点乐趣。
　　纪尤爱酒，但不嗜酒，可自从当上这朝渊门主之后，哪一日不喝个半醉根本无法入睡，好在无人敢随意闯进他房里，若是被看见又要大肆宣扬，集体开讨伐大会，细数他的罪状，骂他作为门主带头破坏门规。
　　这些人没有一个服他，都是表面恭敬，背后编排。
　　他实在疲于应付，可又不能就这样卸下身上的担子。
　　听见敲门声他立即藏好酒，问道：“谁？”
　　门外的人小声道：“是我，快开门啊！”
　　“什么事？”
　　“你先把门打开！”
　　他起身去开门，门开到一半朝戈立刻钻了进来，关门时还一直朝外面看，鬼鬼祟祟的，像做贼。
　　“你做什么呢？”纪尤好笑道。
　　朝戈先进屋坐下，从怀里掏出东西摆上桌，笑着对纪尤招手道：“华泠哥你快过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如今除了朝戈，再无人唤他华泠了。
　　朝戈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只荷叶醉鸭，荷叶醉鸭是烈玄特色，除烈玄门境内，几乎买不到正宗的，纪尤坐下来打开先尝了一块，味道不错，就是皮不够脆，还差点火候。
　　他问：“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朝戈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
　　“我睡不着，我知道你这里有酒，所以来找你喝一杯。”
　　纪尤怀疑地看着他道：“你会喝酒？”
　　他诚实地摇头：“不会，但我可以学啊，多喝几次不就会了，什么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说对吧华泠哥。”
　　“你小子学坏了啊，以前哪敢提酒这个字，若是被朝羿……”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咬了咬嘴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人都会变的啊，谁又能例外。”朝戈道。
　　纪尤看着他点头：“嗯，你说得对。”看得出眼前的孩子是真的成长了，懂事了，可他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大约是他明白成长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
　　使人成长的从来都不是年纪。
　　“华泠哥，酒呢？我都闻到了，你方才肯定偷喝了不少，快拿出来吧。”朝戈摇着他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纪尤把酒拿出来，对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好！”
　　酒不烈，但朝戈还是没喝几杯就醉了，他抱住纪尤不撒手，嘴里嘟嘟啷啷，一直没停过。
　　“师兄，师兄……”
　　“你在哪啊，师兄……”
　　“你是好人，他们为什么都在骂你……”
　　“师兄，我好想你……”
　　……
　　纪尤轻抚他的背，任由他搂着，如此也算是个寄托吧。
　　不知过了多久朝戈终于安静了下来，喝成这个样子若是出去叫人看见了不好，今晚就让他在这里睡吧。
　　纪尤刚扶朝戈上床躺好，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么晚有谁会来，除了华呈，纪尤直接开了门，但站在门外人的却是朝晖。
　　“门主。”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找我？”
　　“我听弟子说朝戈过来找门主了，我去他房里没看到人，就来门主这里看看他在不在。”
　　里面摆了不少酒坛子，朝晖也是喜爱将门规挂在嘴边的人，绝对不能让他进去，纪尤挡住门，问道：“你找他有事？他累了，睡着了，就让他在这里凑合一晚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朝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蹙眉，严肃道：“门主，你们饮酒了？”
　　“我没……是喝了一点点。”
　　“门主……”
　　心知朝晖又要苦口婆心地同他讲大道理，纪尤怕得很，急忙打断：“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最后一次。”
　　谁不知纪尤的性子，以往自由散漫惯了，没规矩不着调，朝晖免不了说两句：“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戈年纪尚小，不宜饮酒，他小孩子心性，是师兄们没有管教好，但您身为门主，事事当注意影响，如今朝羿情况复杂，以免落人口舌。”
　　平日华呈就爱念叨这些，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朝戈在我这里你放心，快回去休息吧。”
　　朝晖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朝晖告退。”
　　“去吧去吧。”
　　第二日纪尤醒了个大早，朝戈不知什么时候掉下床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昏睡，这么冷的天也没把他冻醒。
　　把朝戈重新放回床上后他也没了睡意，没做这朝渊门主前是怎么都睡不够的，无人喊他，要睡到日上三竿肚里打鼓了才知道起来觅食。
　　入了冬总爱下些绵绵细雨，纪尤披上斗篷本想出去转转，看地上湿漉漉的也就没了兴致，于是立在屋檐下看雨滴，大约是看得太入迷，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没察觉。
　　“纪门主好兴致，一大早起来看雨。”
　　一听声便知道是谁，纪尤目不斜视，也不回应。
　　韶封站在他身旁，语气不满道：“门主身居高位，便可以如此目中无人了？”
　　不想与他废话，纪尤问道：“不知韶封门主一大早来此有何指示？”
　　“不敢，我只是早晨起来散步，走到此处恰巧遇上下雨，过来只是想问纪门主是否方便借把油纸伞。”
　　“稍等。”
　　他刚转身门便打开了，朝戈穿着内衫，领口大开，胸口被抓出几条红痕，头发披散开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纪尤道：“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啊。”语气颇有些埋怨撒娇的意味。
　　一旁的韶封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难怪那么多女子向纪尤示好被无情拒绝，还以为是他眼光过高，如今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发现纪尤朝自己看过来，他立即摇头道：“纪门主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什么意思，我……”他话没说完韶封就离开了。
　　算了，他懒得去解释。
　　朝戈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站在门口，丝毫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跑了？”
　　“被你吓跑了。”
　　“啊？”朝戈看看自己，好像是有些不妥，朝渊弟子平日里都是十分注重仪容仪表的，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这代表着朝渊的规矩和礼节，不能失了体面。
　　他拉紧了领口，担忧道：“若是他出去说我朝渊弟子不知礼节，邋遢不堪怎么办，会不会给朝渊丢脸？”
　　纪尤进屋将门关上，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道：“重点不在这里啊傻朝戈。”
　　“什么？”朝戈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事，赶紧洗把脸穿好衣服去吃东西。”再不走一会儿有人找上门来，被抓个正着，到时就真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了。
　　朝戈前脚刚走华呈就冷着脸来了，想来整个凌云殿的人都已经听说此事了，以往并非没有过这样的传言，但今日可是韶德门新任门主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大师兄，这么早。”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
　　“嗐，能有什么事，昨晚朝戈喝了点酒，就在这里睡了，谁知道那个韶封会突然冒出来。”
　　华呈知道韶封是存心夸大事实把消息宣扬出去的，方才好多人说想过来一探究竟，被他拦住了。
　　“我早和你说过，做了门主时时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要处处留心，以免落人话柄，你总是这般不听话。”
　　心知华呈是真的生气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纪尤不敢再嬉皮笑脸，赶紧道：“大师兄别生气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华呈了解纪尤，可以理解他包容他，但外人不会，朝渊门主的担子既然落到他身上，他扛得起要扛，扛不起硬着头皮也要扛。
　　华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心中苦闷，等我们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你想做什么都无人再敢有异议。”
　　“真的吗？”
　　纪尤看着华呈，眼里蒙上一层水雾，让华呈忽地想起刚将纪尤带回华邺那天，他醒过来，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华呈笑着点头，诚恳道：“嗯，真的。”
　　他也笑：“希望那一天能快点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