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从中来》末笺

16、残忍

　　元溏一言不发地扶着朔北琰往回走，在半路朔北琰就醒了过来，脑子像要裂开一般，每喘口气五脏六腑都发着疼……
　　他一把将元溏推开，受伤的身体无力支撑，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双目失焦，一身白衣脏乱不堪，哪里看得出半分清冷高贵的翩翩公子模样。
　　回忆像掀起的巨浪强行涌入他的脑海里，快速填满曾经那些大片大片的空白，原来那就是他的过去，他并非无人要的孤儿，他有家，有家人，母亲，兄长，姐姐，还有那个如陌生人般淡漠疏离的父亲……
　　这种不真实感就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一点点长大，因为身体虚弱不能经常出门，但他有时会自己偷跑出去，在十三岁那年掉下了悬崖……
　　从那时起世上就不应再有朔北琰这个人了。
　　脑海中有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喊：“北琰，北琰……”
　　而另一个声音却在喊：“朝羿，朝羿……”
　　他突然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胸口扯得生疼，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少主……”
　　元溏作势要扶他起来，他抬手阻止，收起脸上的笑，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对元溏道：“你走吧。”
　　元溏为难道：“少主……”
　　见他站着无动于衷朔北琰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也对，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一直都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达目的他岂会善罢甘休。
　　他艰难地站起来，元溏伸手搀扶被他避开，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
　　元溏神色复杂地看着前面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里不免担忧，魔尊为了自己的目的将少主置于如此境地，让少主今后如何自处，若少主不听魔尊的指令，又会是什么下场……
　　师兄出去好久都不见回，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朝戈急得满屋子乱转，突然听见屋外有动静，他心里一喜，立刻开门跑了出去，看见一身是伤的朔北琰，他紧张道：“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无事。”
　　朝戈赶紧扶他进屋坐下，看着一旁跟进门的元溏道：“这位是？”
　　朔北琰没有答话，而是站起来准备去隔壁看华泠。
　　“师兄！华泠哥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我方才进去看他醒过来没有，发现人不在房里，他肯定是醒了之后偷偷跑出去了，周围我找过了，没人，华呈哥还没醒，我又不敢走远……”
　　朔北琰吩咐朝戈好好看着华呈，他出去找华泠，元溏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他警告道：“跟着我可以，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是。”
　　不出朔北琰所料，华泠没去别的地方，就在潇文殿那片废墟前，他坐在台阶上，神情恍惚，新换的衣服已经沾满了灰，包扎好的手又增了新伤，血淋淋的，手边放着几坛酒。
　　朔北琰站在远处看了很久，脚步一次次迈开又收回来，心中的情绪泄露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看见一抹白逐渐靠近，华泠勉强咧开嘴角，有气无力道：“你来了啊。”
　　“嗯。”
　　就知道他会找来，华泠将手中的酒递到他面前：“百花酿，说过要请你喝的。”
　　朔北琰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来一口将坛里剩下的大半壶酒喝了个精光。
　　“朝羿。”
　　听见华泠喊出这个名字时朔北琰的心为之一颤，张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看不出来你是会喝酒的，味道如何？”
　　“百花酿，名不虚传。”
　　华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我就说你会喜欢的，没骗你吧。”
　　朔北琰在他身边坐下来，抓起他的手重新帮他包扎，一脸认真，动作轻柔得不像话，边包扎边对他道：“别再折腾自己的手了。”
　　华泠安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抬起已经包扎好的右手伸到他嘴边。
　　朔北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同样看着他。
　　“血已经干了，擦不掉了。”明知血迹干了，华泠还是动手替他抹了抹嘴角。
　　“没事。”朔北琰低下头继续替他包扎。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
　　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朔北琰点头道：“是魔宗。”
　　华泠微微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看着朔北琰身上的伤道：“是他们伤了你？”
　　“嗯。”
　　“对不住了，这次是我们连累了你，如今华邺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没办法招待你和朝戈了，多谢你们陪我和大师兄回来，剩下的事我们自己处理，你还是尽快带着朝戈回朝渊去吧，这浑水就不要趟进来了。”
　　手包扎好了，朔北琰轻轻放开他的手，对他道：“你没有对不住谁，更无需言谢，要走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冷面公子嘴里难得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换做以前，华泠定要逗一逗他。
　　华泠眼里泛起泪光，苦笑着对他道：“朝羿啊朝羿，谢谢你。”
　　“你……不要谢我。”
　　两人并肩而坐，华泠娓娓道来，这几年在华邺的点点滴滴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我是五年前来的华邺。”
　　“……我也是五年前入的朝渊。”
　　“我和姑姑妹妹一起住在一个宁静偏远的小村子里，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那时我还不叫华泠，纪尤，这是我原本的名字。”
　　“十三岁那年姑姑突然离世，我和妹妹无依无靠，幸而遇见大师兄，是他将我们带回了华邺，师父见我们年纪尚小又无处可去，于是好心收留了我们，还让我拜入门下，华泠是师父替我起的名字，他希望我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华邺的师兄弟们对我和锦儿都很好，师娘更是对我们视如己出，从未让我们受过半点委屈，师父师娘是我和锦儿的再生父母，我们也早已将华邺当做了自己的家，这五年我们在华邺过得很好，很开心，只是没想到这一切如此短暂，没想到他们……”话未说完他的眼泪就这样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
　　朔北琰道：“都会好起来的。”
　　“会吗？”
　　“会。”但他根本不知道真的会好起来还是会变得愈发糟糕。
　　华泠擦了脸上的泪，喝了口酒，问道：“你呢？”
　　“我？”
　　“嗯。”
　　他有一个慈爱的母亲，有一个疼他的姐姐，有一个温柔的兄长，还有一个冷漠的父亲，他的母亲在他八岁那年离世，他便成了兄长和姐姐的跟屁虫，他体弱多病，却偏爱偷跑出去玩，那日他掉下悬崖，他以为自己会死……
　　他低下头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没人能看见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华泠由衷道：“不记得挺好的。”
　　酒全部被华泠一个人喝完，到最后醉得厉害，趴在膝盖上，嘴里一直喃喃自语。
　　朔北琰坐在他身边，全程未曾挪动半点。
　　许久后身边的人彻底安静下来，就这样坐着睡了过去，朔北琰松懈下来，看着远处悠悠开口道：“他究竟想要如何？”
　　元溏从废墟中走了出来，停在两人背后的不远处，答道：“魔尊找遍华邺都没有找到赤樱，他要你从他们师兄弟身上套出那一瓣赤樱的线索，然后……”
　　“然后如何？”
　　“……斩草除根。”
　　朔北琰轻笑一声，问道：“我若是不照做呢？”
　　“到时魔尊会亲自动手，魔尊让少主二选一。”
　　华泠的发髻早已散开，头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肩头，朔北琰从腰间取下束腰的缎带，仔细替他重新束好发，用手反复梳理发尾，一滴泪顺势落在手背上，他嘴唇轻颤，哑着嗓子道：“元溏……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少主……”元溏不忍道。
　　朔北琰去朝渊前性子不是这般隐忍冷淡的，他的母亲殷涵在世时他也是个开朗单纯的孩子，殷涵死后他的生活完全被魔尊控制，慢慢变得安静沉默，他只会在朔鸣朔瑶面前展露心事，那时还是会说会笑的血肉之躯。
　　元溏比朔北琰大三岁，是殷涵当年亲自选中的人，从小他便跟在朔北琰身边，朔北琰去朝渊以后，元溏便为魔尊所用，为他做事。
　　魔尊向来如此，他们都是了解的，他的心里除了所谓的宏图霸业，没有其他，朔北琰的母亲殷涵在世时他还有所收敛，自从殷涵去世后，慢慢的他便什么都不顾忌了。
　　这一切都是魔尊刻意为之，以朔北琰为牺牲品。
　　朔北琰想将华泠抱起来，尝试几次都失败了，元溏上前要帮忙，被他拒绝。
　　“我自己来。”
　　元溏就这样看着朔北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将华泠抱了回去。
　　华呈已经醒了过来，看见两人的样子，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他喝醉了。”
　　华呈松了一口气，道：“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朔北琰将华泠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几个人从房间出来。
　　华呈已经缓过劲来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朝戈扶他坐下来，他急忙问道：“朝羿公子，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朔北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善说谎，也不愿骗华呈，可他还能怎么做，朔崇的威胁让他不敢冒险，只能继续隐瞒下去。
　　“是魔宗的人。”元溏道。
　　华呈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元溏：“这位是？”
　　“一位故交。”朔北琰淡淡回答道。
　　“在下元溏。”
　　华呈对他点了点头，问朔北琰：“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
　　华呈一手握拳，用力锤向桌面，咬牙道：“魔尊！朔崇！想不到他的野心如此之大，他屠我华邺满门，这笔账，他日定要他拿命偿还！”
　　担心朔北琰身上的伤，朝戈赶紧去烧水熬药，元溏跟去帮忙，华呈什么都帮不上，去了华泠的房间。
　　第二日华泠和华呈给华邺的所有人都立了碑，不要朝戈他们帮忙，从日出东方到皓月升起，两人精疲力尽，在那一片墓碑前跪了半夜。
　　几日后他们收到消息，烈玄门被魔宗攻陷占领，烈玄门那一瓣赤樱丢失。
　　“如今五瓣赤樱已经丢失四瓣，仅剩一瓣，那魔宗下一个目标岂不是朝渊！”华呈不知道华邺门那一瓣并未被魔尊拿走。
　　朔北琰道：“你们同我们一起，立即赶回朝渊。”
　　现在华邺仅剩他们两人，要想讨回公道就只能投靠朝渊，华呈看了看华泠，点头道：“好。”
　　朔北琰回房收拾东西，元溏跟过去，进屋后关上了门。
　　“华邺门那一瓣赤樱的消息还未知，少主真要带他们去朝渊？”
　　“你方才没听见吗，他们不知道。”
　　“可是魔尊要……”
　　朔北琰变了脸色，厉声道：“怎么，你在教我如何做事！”
　　元溏低下头：“属下不敢！”
　　“不敢就闭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