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琴海鳳凰》天崎 玥

42、第三十二章 德爾菲神諭 上

　　接下來的日子，除去夜晚休息時間，完全一整個雞飛狗跳。
　　處理行軍突發狀況、陪夏佐進行暴力集訓、擺平同袍們的戲弄，原先的狀況已經連綿不絕，現在又加上一個時不時跑來挑戰的茜妮貝絲，外帶隨機出現、五選一跑來找人的神伺者，讓蒂娜是從早忙到晚，從東邊躲到西邊，再由北邊跑到南邊，生活一整個豐富到不能再豐富。
　　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在第N次打發來挑釁的士兵後，蒂娜大大的嘆了口氣，煩躁的扒了扒頭髮，感到非常鬱悶。
　　說好的低調呢……究竟是她體質奇特還是怎麼樣，到哪都會吸引人潮，尤其是在茜妮貝絲的推波助瀾下，現在全軍營內，恐怕沒有一個人沒聽過她的名字了。
　　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鬱悶至極的她，在穿越樹林時，忍不住踢了踢腳邊的碎石。
　　一聲輕笑從樹林中傳來，她抬頭，看看眼前綠意盎然的叢樹，呼出一口長氣。
　　「名氣太大，非常不好受啊……」
　　「……辛苦了。」清雅的聲音叢林中傳出，如三月春風的溫柔稍稍舒緩了她的煩躁。
　　礙於身分，自出發以來亞度尼斯便從未現身，但總有好幾次會像今日一樣，隱藏在林中和她搭話。
　　「不過明日之後，大概就不會這樣了。」
　　聞言，蒂娜稍稍抬頭，「怎麼說」
　　「按現在的狀況，明日一早即可抵達德爾菲，到時結束祭祀，應該就會開始訓練了。」
　　「德爾菲」熟悉的地名讓她愣了下，「阿波羅神廟嗎」
　　沒想到他們一路走來，竟是走到了這個名聞天下的神殿。
　　「恩，開戰之前，總是要做足準備。」
　　她點了點頭。
　　德爾菲神諭是出了名的準，最著名的就是預言伊底帕斯會殺死親生父親，並和生母結婚一事，現下戰事在即，有些事情人為無法預測，藉由神諭提前做足準備未嘗不好。
　　雖然屬於二十一世紀科學人類的她，不是非常相信這類占卜相術，但若能藉此提升士氣，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因此，當傍晚得知今日提早歇息時，她並沒有太大的意外，僅是拿起雙劍走了出去。
　　「沃納爾!你要去哪裡」
　　「散步。」難得有這麼多空閒時間，她可不想又被閒雜人等纏住。
　　「等等!我跟你去!」夏佐正要跟上，卻被伸出的手擋了下來。
　　「阿特拉!你幹嘛」
　　「……跟班。」金髮少年看向他，冷冷道了一句。
　　「誰是跟班了!」
　　「你。」
　　「喂喂我是怕沃納爾無聊好不好!更何況現在已經逐漸接近戰地了，最好小心一點!」
　　「……那你跟去只會更麻煩。」
　　「你!你是太久沒打架皮癢了是不是!」
　　「樂意奉陪。」
　　趁著兩人在大小聲的時候，蒂娜趕緊逃離了現場。
　　說是散步，其實也就只是到不遠的地方看星星罷了，他們這陣子都露宿在叢林裡，今天離營地不遠的地方正巧有一片草原，就趁機去晃晃。
　　再說，要是待在營裡，難保茜妮貝絲不會突然跑來。
　　剛要走出營地，她卻在不遠處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對方的腳步飛快，一瞬間就消失在樹林之中，然而那頭顯眼的青色長髮和一襲黑衣的裝扮，只一眼就立刻喚起了她的記憶。
　　……尤金
　　這種一度讓人想海扁的存在，實在很難會被忘記。
　　只是，他不是強盜首領嗎，怎麼會出現在軍營裡
　　蒂娜皺了下眉，隨即跟了上去。
　　然而走著走著，卻始終沒見著人影，反而到最後繞到了原先的目的地。
　　清朗的夜空下，滿天星斗散發著如寶石般璀璨的光輝，在墨藍色的綢緞上繡出細膩而炫目的圖紋，徐徐微風吹過，在樹葉摩梭間發出沙沙的聲響，有韻律的彈奏出溫柔的樂章。
　　而在遠處的草地上，隱隱坐了個人，遠遠望去，青色的長髮在風中微微擺盪。
　　蒂娜非常自然的走了上去，然而在接近對方時，她的腳步卻逐漸慢了下來。
　　不，不是青色。
　　遠遠望去感覺很像，但近看才發現，那是染上了夜色的藍髮。
　　再熟悉不過的背影讓她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心跳在瞬間如脫韁野馬般奔騰，有些慌亂的立在原地。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時候不是都要開會的嗎
　　而且他的身邊，怎麼完全沒有人
　　發現腦中無法克制的冒出一堆問號時，蒂娜連忙搖了搖頭。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機，趁自己還沒被發現，趕快走吧。
　　打定主意，她才剛轉過身，清透如露珠滴落湖面的嗓音便緩緩響起，讓她定在了原地。
　　「……誰在那裡」
　　溫和中帶點清冷的熟悉語調，和他們第一次相見時一樣，沁涼如山泉般地滑過心底，激起陣陣漣漪。
　　應，還是不應
　　蒂娜站在原地，放在身側的雙手合了又開，開了又合，沉默良久，最終是轉身屈膝緩緩跪了下來，行了個標準禮。
　　「屬下凱隆那．李維．沃納爾。」她低著頭答道，刻意壓低的溫潤嗓音中隱隱帶了些顫抖。
　　對方的答話始終沒傳來，耳邊揚起的只有微風吹過的沙沙聲，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過了片刻，通透的嗓音才再次響起。
　　「……你感覺似乎很緊張，營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事。」她連忙搖頭，「只是打擾到大人休息，非常抱歉!」
　　「不用拘束這麼多，這裡不是軍營。」對方的嗓音稍稍溫和，「起身吧。」
　　「是。」她站起，卻仍低著頭。
　　對方似乎很輕很輕的，笑了一下。
　　「把頭抬起來吧，我說了不用拘束這麼多。」
　　蒂娜頓了頓，遲疑片刻後輕輕抬起了頭。
　　不遠處的草地上，歐洛維持原先的坐姿，轉身微微側過了頭，熠熠的星光揉合夜色，自那頭天藍色的長髮傾瀉而下，融入深色長衣，隨著微風的吹拂盪漾著星河般低調卻動人的色澤。
　　五官分明的俊逸臉龐上，似乎帶著溫和的笑意，然而她卻迅速移開視線，不敢對上記憶中濃郁溫潤的褐眸。
　　胸口的心跳聲，在夜空下大的遮過了身邊樹葉摩擦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如擂鼓般猛烈地敲擊。
　　「屬……屬下不打擾大人休息了。」她吸口氣，迅速找了個理由準備離開。
　　「沒事。」歐洛不在意的道，「既然都來了，就坐下吧。」語畢，他轉回頭，看向遠方的天際。
　　快要跳出來的心臟讓她很想搖頭拒絕，立刻逃離現場，然而她現在的身分是他的部下，如果斷然拒絕，反而不夠自然。
　　再說……
　　她微微抬頭，看著不遠處略顯孤獨的背影。
　　或許，這是她在上戰場前，唯一一次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她有多久，沒和他說上話了
　　雙手開合了好幾遍後，帶著些微的緊張，她輕起腳步，走到他身邊一公尺處坐下，盯著眼前的草地，靜靜的沒有說話。
　　「難得有如此清晰的星空，一直盯著草堆看似乎有點可惜。」
　　聽見略帶調侃的話語，她有些匆促的轉過頭，在不經意間對上了那雙褐眸。
　　深褐色的眼睛和記憶如出一轍，帶著咖啡般的溫醇濃郁和煉乳的柔潤，流轉間散發著沉穩內斂的氣質。
　　熟悉的溫暖，讓她在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
　　「……怎麼了」見眼前的少年盯著自己不語，歐洛倒也沒生氣，僅有些困惑的開口。
　　而這一問，也讓蒂娜回過了神，迅速轉開頭。
　　「抱，抱歉，屬下失禮了。」
　　「沒事。」
　　話雖這麼說，然而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的心跳再次加速起來。
　　「……聽說這幾天殿下似乎常常去兵營。」隔了一陣子，淡淡的聲音響起，「辛苦你了。」
　　……這什麼意思
　　蒂娜愣了片刻，然後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感情他以為自己是來訴苦兼告狀的，看來她的低調目標，已經徹底破功了。
　　「不，能和殿下過招是屬下的榮幸。」
　　歐洛點點頭，「你從選拔以來一直都表現得很好，繼續保持。」
　　聽見這話，蒂娜又再次愣住。
　　所以……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嗎
　　感覺平穩下來的心再度掀起波濤，她連忙停止深想的念頭，轉移了話題。
　　「事實上，屬下有一事請教大人。」
　　「什麼事」
　　「大人為何會獨自一人……待在這裡」在她的印象中，他並不是一個會隨意放下軍務離開營區的人。
　　歐洛稍稍停頓一下，「……那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
　　「屬下是在散步時……無意走到這裡來的。」
　　「夜晚一個人在林中散步，好膽量。」他輕笑一聲，「那麼，我的原因和你相同。」
　　看似答覆，實際上卻是順水推舟，並未道出真正的原因。
　　蒂娜稍稍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
　　「不過，以後不要一個人。」清透的聲音再次響起，「已經快到戰場邊緣一帶了，要謹慎點。」
　　「是。」她答話，卻突然想到他也是一個人，孤身在外更是危險。
　　心念一閃，話就這麼說了出去。
　　「也請大人注意自身的安全。」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是一愣，蒂娜的臉更是在瞬間僵住。
　　她，她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屬，屬下沒別的意思……」
　　「我知道。」歐洛打斷了她的話，「謝謝你的關心，不過身為將領，的確必須以身作則。」
　　她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影響，仰視星空的平靜側臉上，隱隱流露出一種壓抑的緊繃。
　　仔細想想，無論是明天的神諭請示，或是即將面臨的對戰，壓力最大、擔子最重的都是他們，因為他們是神伺者，是守護雅典之人，背負了全雅典城的期望。
　　或許，這才是他今夜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不會有事的。」她輕聲道。
　　一切都會順利進行的，這是她之所以待在這裡的原因，也是目的。
　　「……你說什麼」兩人間的距離讓歐洛並未聽清她的話語，微微側過了頭。
　　而就在同一時間，一道銀光從遠處的樹林中閃過，蒂娜一個激靈，迅速拔出雙劍，閃身到他身側擋下了直射過來的飛刀，金石相接的聲響，在靜謐的夜空中顯得有些駭人。
　　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什麼人!」她看著幽深的叢林低喝。
　　下一刻，五個戴著面具的人影從林中現身，而站在正中間的人，一頭青藍色長髮和紫色雙眸，配上黝黑的衣著，讓他身上散發出宛若獵豹般的氣息。
　　蒂娜一頓，微微壓低了重心。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你們是艾佛克的人對吧」
　　清涼的氣息從身邊拂過，歐洛站到她身旁，盯著來人道，臉上的表情有些冰冷。
　　艾佛克。
　　聽見這個全軍再明白不過的名字，她立刻繃緊了神經。
　　尤金是叛軍的人!
　　但是，那他之前怎麼會在雅典城內有這麼大的舉動如果是來刺探敵情，應該會保持低調才對。
　　黑衣男子沒有答話，但面具下微揚起的嘴角卻透露了答案。
　　下一刻，其他四名男子從腰中拔出了長劍，對準了兩人。
　　歐洛輕輕皺了下眉，拔出了配劍。
　　「注意點，他們不是一般的刺客。」
　　她點點頭，漆黑色的眼睛專注的看著前方，小麥色的手掌緊緊握住了劍柄。
　　二對五，沒想到她的第一場戰爭，會以這種形式呈現。
　　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會不敢面對這樣生死交關的殘忍場面，然而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卻詫異的發現，緊張大概只佔了兩三成，剩下的全是毫無畏懼的決斷和義無反顧，甚至在充沛的勇氣中隱隱有些期待。
　　或許，是因為全隊中最重要的人，此時此刻就站在自己身邊，和自己並肩作戰。
　　也因為這樣，所以她絕對不能輸。
　　右手近乎透明的白劍，染上了幾許銀白色的亮點，然而在高度專注之中，卻沒有任何人發現。

　　＊ ＊ ＊ ＊ ＊ ＊

　　「……歐洛呢」
　　茜妮貝絲環視屋內一圈，開口，「雖然今天的會議往後延了兩小時，但他那個人可是從來不會遲到的。」
　　「哥稍早前有提過出去散散步，但照理說應該不會太久。」碧霜淡淡的開口，眉頭卻稍稍蹙了起來。
　　「……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雷伊拿起劍，正欲戴上披風，卻被茜妮貝絲攔了下來。
　　「我去吧，你這個主帥留在營裡。」褐髮在空中晃動，她迅速起身走出了帳篷。
　　「我也去!」
　　奧菲莉亞焦急的站起，剛走出一步，雲蓮便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奧菲莉亞，這附近的樹林很複雜，妳還不大熟悉這裡，萬一迷路就不好了，還是先交給茜妮貝絲吧。」
　　「可，可是歐洛──」
　　「他不會有事的。」雷伊坐在一旁開口，碧綠色的眼中微揚著淺金色的光芒，「他可是雅典兩大主帥之一呢！妳要相信他，奧菲。」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旁的碧霜卻突然站起，迅速拿過了弓。
　　「……碧霜」
　　「等著。」冰冷的面容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變化，但認識她多年的雷伊和雲蓮，卻都感覺到她身上那股些微的緊繃。
　　「發生了什麼事」
　　「風，感覺不對。」
　　她簡潔有力的回道，迅速跨出帳篷，看向滿天星斗。
　　在星光熠熠之中，隱隱有道紅光。
　　「……西北方是嗎」
　　她伸出手，輕輕閉上眼，喃喃低語了聲。
　　從四周湧入的風，從紅衣身邊盤旋而上，在空中迴旋一圈之後陡然向樹林的一方散去。
　　而風中淡淡的鐵鏽味，讓她的眼神微微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