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琴海鳳凰》天崎 玥

41、 第三十一章 遠征 下

　　蒂娜從樹叢中走出，看著遠處遙望夜空、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皎潔的光輝映照在銀白色的長髮上，遠遠望去彷彿天上的星河般，幽美蠱惑，晶瑩豐滿，耀眼的令人讚嘆；一襲白衣在風中翻飛，襯托出他一身的清雅氣質，宛若一株白蓮靜靜的在月下綻放幽香。
　　亞度尼斯回過身，看著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妳來了。」
　　「恩。」蒂娜輕應一聲，緩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抬頭看著清朗無雲的星空，「明天出發的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恩，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她點點頭，屈起雙膝環抱在胸前。
　　「……亞度尼斯。」
　　他偏過頭，靜靜的看著她。
　　「……殺人的感覺會很可怕嗎」淡淡的聲音中，帶了些微的猶疑和顫抖。
　　從她習武至今，接觸到的都只是體力和技巧上的磨練，即使是實戰經驗也總是點到為止，從來沒有論及性命。
　　可是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想要守護自己和身邊的人，就勢必要讓刀劍染上鮮血，這是身為戰士逃不掉的宿命。
　　亞度尼斯輕輕攬過她，摸了摸她的頭。
　　「有時候，攻擊是最好的防禦，當雙方無法各退一步時，就勢必要有人犧牲。」他溫柔的低語，「而且，對一名戰士來說，無論是站在雅典或是叛軍一方，只要能夠為自己堅守的人事物付出性命，都是一種榮耀。」
　　他看著她，臉上露出一抹溫和卻隱隱帶些無奈的微笑，「所以蒂娜，不要感到罪惡或是害怕，因為這是我們必須要接受的事實。」
　　死亡或許很可怕，然而最可怕的，卻是喪失自己的初衷，一味投入殺戮，在鮮血中獲得滿足，而拋棄了那些曾經堅持的理想。
　　「……我知道了。」她將頭微微埋入膝中，「但萬一我真的下不了手呢」
　　「不用勉強自己。」亞度尼斯輕語，「我會在妳身邊的。」
　　「……你也要一起」聽見他的回應，蒂娜有些詫異的抬頭，「那城內的治安怎麼辦」
　　「沒了神伺者，還有王室和祭司群，而且我會把安迪留下，他們會顧好這裡。」
　　「那就好。」
　　看著她一臉認真的臉龐，他溫和的摸了摸那頭咖啡色的短髮。
　　「別擔心，妳會做得很好的。」
　　「恩。」
　　她側過身靠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就這樣看著遠方的星空，靜靜的迎來了朝曦。
　　而在陽光壟罩大地之時，上千名士兵穿戴鎧甲整齊的站立於廣場，在人民的歡呼聲中迎接從遠方高台走出的五道身影。
　　赤紅、雪白、金黃、碧綠、水藍，五種鮮豔耀眼的長袍在風中翻飛，面對台下千萬人民，身穿正式服裝的五人臉色沉靜，非常有默契的朝天緩緩舉起手中的兵器權杖，金屬般的色澤在陽光下散發出燦爛的光芒。
　　如雷貫耳的呼聲，再度從人群中爆出，幾乎每一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熱血沸騰。
　　「好啊!老子已經等不及了!」活索揮動手中的武器，轟隆的低沉嗓音中充滿興奮。
　　「討伐叛軍──討伐叛軍──討伐叛軍──!」
　　在群眾口號般的喊聲中，蒂娜靜靜的抬頭，看著遠處那些熟悉的身影。
　　碧霜，奧菲莉亞，雷伊，雲蓮……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了，接下來的日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能碰見。
　　不過即使有，大概也是不能相認的吧。
　　黑眸看過去，最後將視線定在了五人中央，如陽光般耀眼的黃金色，將衣服的主人那份冰清玉潔的氣質襯托得更加神聖。
　　阿爾雷特……
　　那一刻，彷彿是感應到般，深褐色的雙眸轉了過來，望向了此處。
　　心猛烈的跳動起來，她下意識的迅速低過頭，卻仍掩飾不住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和內心的激動。
　　「……怎麼」
　　冷冷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阿特拉看向她，紅褐眼中的淡漠和周遭的喧囂形成了極大對比，卻也讓她微微定下了心神。
　　「……沒事。」她搖搖頭，再往上看，褐眸卻早已移開。
　　接下來，一名身穿白袍的長鬚老人緩緩走出，張開雙手朝天開始一遍又一遍的朗誦，在蒼老莊嚴的聲音中，她看著遠處的身影，輕輕將手放在了右肩上。
　　「……對一名戰士來說，無論是站在雅典或是叛軍一方，只要能夠為自己堅守的人事物付出性命，都是一種榮耀。」
　　是啊，她就是因為有所堅持，才會不停的努力，站在今天這個位置，而接下來的日子，肯定只會比現在更艱苦、更具挑戰。
　　不過，她一定會克服這一切的。
　　為了雅典，為了歷史，還有……為了他。

　　＊ ＊ ＊ ＊ ＊ ＊

　　真正上路之後，一切其實都非常的平凡，甚至比待在訓練場時都還要來的單純，走路，休息，走路，休息，前幾天下來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幾乎都在行走，完全沒有進行訓練的意思。
　　「……蠢。」
　　面對夏佐的疑惑，阿特拉頭也不抬的回應，掰下一塊麵包送入口中。
　　「你這傢──」夏佐剛要拔刀，立刻被蒂娜擋了下來。
　　「沒事的，夏佐，我們才出發沒幾天，多趕些路是正常的。」
　　正所謂一鼓作氣，剛出發時大家的體力和精神都是最充沛的階段，與其把這些力氣耗在訓練上，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先多趕些路，等大家開始有些疲憊後再緩下速度加強磨練。
　　再說，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訓練，她心想。
　　挑水、砍柴、生火，這些看似日常生活中的小事，都在無形中訓練了他們的平衡感、力道掌握度和精準度，雖然菁英部隊中的人多數在這方面都已經十分扎實，但一般部隊士兵的實力，卻在幾天之中大大提升了不少，至少她觀察下來的結果是這樣。
　　而且，先讓眾人習慣基本的行軍生活，將來才能更快的負荷更辛苦的訓練。
　　她在那勸了半天，直到其他人過來提醒該去守夜時，夏佐才一臉不爽的扭過頭。
　　「哼!不跟沒口德的人說話，站班去!」他看向跟著起身的蒂娜，「你要守哪，沃納爾」
　　「北邊吧。」
　　「你怎麼老選離本營最遠的地方啊」夏佐不解的皺眉，阿特拉則默默抬頭看了一眼。
　　她聳聳肩，「光害比較少，看星星清楚。」
　　「我呸!你小子是在守夜還是偷懶啊!還有那個閒情逸致看星星。」
　　她哈哈笑了一聲，閃過夏佐的拳頭，往守夜的方向奔去，然而在離開人群之後，臉上又逐漸恢復了沉靜。
　　抱歉，夏佐，原諒她無法說出真正的原因。
　　她抬首看著夜空下的滿天星斗，輕嘆了一聲。
　　在輪班守夜時總是選最遠的地方，是因為離主營越遠，遇到神伺者的機率就越小，即使她很清楚，這個時間的他們總是在討論行程和計畫，幾乎不會離帳。
　　謹慎一點總是好的，既然還沒準備好面對他們，就盡量保持距離，因此即使在同一個營地，她也總是將自己融入人群之中，低調的不能再低調，雖然當初第二名的身分，多多少少還是會讓她在剛開始受到側目，但時間一久，情況也改善了很多。
　　謹慎一點，總是好的。她總是不停得提醒自己。
　　只要安份的待在隊伍裡，將軍不會隨便點名，神伺者他們也不會刻意的來和他們接觸，一切都很OK。
　　就這樣維持下去，就好了。
　　然而，蒂娜卻忘了，並不是所有的高階主管，都喜歡成天待在帳篷裡開會。
　　因此幾天後，當茜妮貝絲出現在廣場時，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都傻在了原地。
　　「公……公主殿下」
　　看守的士兵驚訝的上前詢問，「請問您來此是──」
　　「行了行了，出門在外別這麼多禮數。」
　　茜妮貝絲揮揮手，褐色的短髮在陽光下被渲染成深黃色，和一襲深紫在空中肆意飛散。
　　她看向眾人，一雙如深海般的湛藍眼眸帶了點興奮，「聽說這幾天大家都沒什麼訓練，是不是悶的挺慌的不如我們來切磋一下吧!」
　　「殿，殿下，您這話意思是……」
　　「有這麼難懂嘛」茜妮貝絲一挑眉，從腰間抽出長劍在空中揚了揚，「我的意思就是，這幾天的生活實在是太單調了，有誰要來跟我比一場解解悶」
　　聽到這番話，全體士兵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睜大了眼睛，只有蒂娜在角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果然很像是茜妮貝絲會說的話啊!
　　不過這個人選……
　　「我來!我來!」
　　不出意外的，一旁的夏佐立刻興奮的衝上前，「老子悶得都快發瘋了!」他迫不急待揮舞著手上的巨斧。
　　周圍的士兵微微躁動起來，平日負責點名的士兵上前，有些遲疑的看著茜妮貝絲，「殿下，這似乎有點……」
　　「沒事，放心!」茜妮貝絲拍拍胸，「只是點到為止而已，這幾天不是走路就是開會，再混下去劍都要鈍了!」
　　「可是──」
　　「我說沒事就沒事!哪來這麼多可是!」
　　她不再理會士兵，轉過身看向夏佐，「你叫什麼名字」
　　「歐尼斯特．博德溫．夏佐。」
　　「我一向欣賞勇士。」她招招手，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來吧，讓我看看菁英部隊的實力。」
　　「好!」
　　如雷聲般的宏亮嗓音響起，夏佐舉起大斧，衝上前往茜妮貝絲砍去，同時周圍的人群也開始叫喝起來。
　　站在場邊的蒂娜，有些緊張的握起手。
　　老實說，她完全不清楚茜妮貝絲的實力如何，即使之前相處下來，隱隱可以感覺到她有一定的程度，但夏佐的實力，在菁英部隊中幾乎只在她和阿特拉之下，而且戰鬥模式又以強力砍擊為主，非常的扎實。
　　雖然說是點到為止，但夏佐的攻擊模式，只要擋不住就一定會受傷，叫她不擔心是幾乎不可能。
　　因此，在數十招過後，當茜妮貝絲的長劍架在夏佐脖子上時，全場幾乎是同時靜默，又立刻爆出呼聲。
　　「殿下好劍法啊!」
　　「強!強!強!」
　　「真不虧是王室!」
　　「怎，怎麼可能……」夏佐看著眼前的劍，瞪大了雙眼，「老子這輩子還沒輸過任何女人……」
　　「別瞧不起女人啊!」茜妮貝絲收回劍，燦然一笑，「我練劍的時間可不比你們少，只要努力，沒有辦不到的事。」
　　她環顧四周，湛藍色的眼睛沉了沉，「那麼，還有誰要來練練」
　　「……」幾乎是在同一刻，場邊又瞬間靜了下來。
　　雖然是將軍之一，又是王室代表，但畢竟輸在一個女人手下還是有些沒面子，因此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竟沒有人自願。
　　「……沃納爾，你去!」走回來的夏佐突然拍了拍蒂娜肩頭。
　　「……為什麼是我啊……」
　　「哪還有為什麼，你實力在我之上，不去站在這看好戲做什麼!」
　　他這樣一說，場邊立刻開始討論。
　　「對耶!與其我們去，不如派實力在夏佐之上的沃納爾上場。」
　　「對啊!不然輸了多沒面子!」
　　……敢情這些人是拿她當砲灰嗎
　　拜託!要論輸給女人，這些人平日已經不知道在她手下敗過幾百次，面子都被扒掉不知道多少層了!
　　「……我沒興趣。」她用盡最大的努力，說服自己露出一個亞度尼斯般的溫和笑容。
　　……淡定，淡定，這種時候，要是認真就輸了。
　　更何況，她完全沒有那個興致和茜妮貝絲兵戎相見。
　　「沃納爾……」
　　廣場上的茜妮貝絲聽聞，重複了一遍，「是決選時第二名的那個沃納爾嗎」
　　「是。」不知是誰在場邊答應。
　　聞言，她的臉龐瞬間興奮起來，一整個艷陽高照，「正好!我好奇這個人好奇很久了!剛好來認識一下!」
　　下一刻，只見紫影掃過，她站在蒂娜面前，細細打量了起來。
　　這個場景……感覺似曾相識啊……
　　被她盯著看的蒂娜有些哭笑不得，努力克制心中因為久別好友而加速的心跳，「……殿下，屬下很平凡，沒什麼特別特別之處值得殿下觀賞。」
　　「唔……」茜妮貝絲看著她，一副了然的點點頭。
　　……淡定，淡定，千萬要忍住擁抱的衝動啊!
　　「也還好嘛，比想像中小巧了一點。」看了半天後，她做出結論。
　　……她該慶幸自己沒被看出來是女的嗎……
　　「不過，光看外表可不準──」
　　下一秒，銀光閃過，蒂娜幾乎是在同一秒側身閃開了攻擊，同時下意識的拔劍架開迎面而來的長劍。
　　「果然身手和反應都很不錯。」茜妮貝絲爽朗一笑，揮了揮長劍。
　　「……謝殿下誇獎。」她恭敬的屈身，心中卻是吶喊到翻天。
　　拜託!茜妮貝絲，別鬧了!
　　「如何既然被推薦了，就來練習一下吧」
　　「……承蒙殿下賞識，但屬下目前沒這個心思。」
　　「喔怎麼說」茜妮貝絲好奇的揚眉，蒂娜的眉頭卻是揪成了一團。
　　夏佐……
　　她發誓，以後這種場合，絕對不要站在他旁邊了……
　　正煩惱該如何委婉的拒絕，不遠處突然傳來了溫柔的嗓音。
　　「……茜妮貝絲」
　　看著逐漸走近的熟悉櫻色身影，她的心跳再次加速起來。
　　「雲蓮」
　　茜妮貝絲回過頭，看清楚後悠揚一笑，「怎麼會開完啦」
　　「還沒呢。」
　　身穿淺藍長袍的雲蓮走近，亮麗的粉色捲髮配上如雪白的肌膚，讓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如春櫻般柔和沉靜的氣質。
　　她看著茜妮貝絲，溫柔的彎起嘴角，「有好些事情想聽聽妳的想法，沒想到卻找不到人影，所以就出來找了。」
　　「誰叫你們整天都在開會，哪來這麼多東西好開。」茜妮貝絲吐吐舌，「我只負責最後決議就好，其他專業的部份就不跟你們搶了。」
　　「不過下次離開記得說一聲，大家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呢。」
　　「我能發生什麼事!」她揮揮長劍，「不過是來活動一下筋骨罷了。」
　　聞言，雲蓮笑了笑，「所以我才會來這裡啊，大家都還好吧」她望了望四周。
　　「沒事沒事!我才剛動了幾下妳就跑來了，根本都還沒正式開始。」說到這，茜妮貝絲突然轉過身看向蒂娜，「對了!剛剛還沒聽你說原因呢!來來來，繼續。」
　　還在調適心情，努力維持一臉平和的蒂娜臉部表情在瞬間僵住。
　　……這種事情不用繼續也沒關係啊……
　　「茜妮貝絲，這是……」
　　「啊，雲蓮，來來，介紹一下，這就是當初選拔比賽的第二名。」茜妮貝絲拍拍蒂娜的肩膀，「看起來不怎麼樣，可是身手挺不錯的呢!我正在說服他跟我比一場。」
　　這下不只蒂娜，其他士兵的臉也在瞬間抽蓄了好幾下。
　　……公主殿下您真的、真的是在說服嗎怎麼看都像是隱藏版的逼迫就範啊!
　　「你好。」雲蓮溫柔一笑，優雅的點了點頭，完全展現出神伺者應有的良好風範，然而，當她真正看向蒂娜的時候，神情卻先是稍稍遲疑了一下。
　　「這位看起來似乎有些面熟呢。」她輕輕開口，「我們曾在哪見過嗎」
　　溫柔似水的一句話，卻讓蒂娜心中警鈴大作。
　　不會吧!難道被看出來了嗎
　　「見過妳又沒去過角力場，怎麼會見過」
　　一旁的茜妮貝絲納悶的看了看蒂娜，「是因為這是大眾臉，所以妳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雲蓮猶豫了下，「是有可能，不過……」她望了蒂娜一眼，沉思片刻，「唔……總覺得這位給人的感覺有些熟悉呢……」
　　一句不經意的低喃，讓蒂娜心裡瞬間一顫。
　　靈感少女什麼的，實在是太可怕了……
　　「屬下是第一次見到珊瑚大人，怕是大人誤將屬下認作他人了。」她面色平靜的行禮，全身上下卻是緊繃了起來。
　　「是啊，妳平日都碼跟我在一起，我怎麼都沒印象。」茜妮貝絲在一旁附和，「難不成……是跟雷伊出去時遇見的」
　　「茜妮貝絲!」雲蓮的臉瞬間有些不自在，「別玩了，那邊還有好幾件事等妳批准呢，先回去吧。」
　　「嗄可我還沒打算放過這小子呢!」
　　「別為難他啦，過幾天就要到德爾菲了，他們要好好備足體力才行。」
　　「也是……唉!」她重重的嘆口氣，一把抓過蒂娜揉了揉她的髮，「放你一馬啦小子!你可是第一個敢拒絕我的人。」
　　蒂娜正鬆口氣，卻聽她繼續道，「不過，我可沒這麼容易放棄的!比試就先欠著，我改天一定討回來!」
　　不、不對吧!這種時刻要接戰帖的人，應該是叛軍而不是她吧!
　　一直到茜妮貝絲和雲蓮離去後，蒂娜的臉上都維持著欲哭無淚的表情。
　　「……不錯嘛!居然被公主殿下和珊瑚伺者看上。」
　　夏佐走到她身邊，讚賞似的拍了拍肩，「以後有好康別忘了報答一下啊!好歹是我推薦的。」
　　「對啊!沃納爾，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啊!」
　　「算我一個算我一個!」
　　「──閉嘴!!!」
　　面對身邊鼓譟的眾士兵，一直在軍中保持淡定的蒂娜，第一次華麗麗的爆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