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未过，阑珊处》上海夏天

3、那个男人

　　正午的街道，一个穿着白裙、黑发齐腰的女人匆忙跑过。
　　她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和水泥地碰撞着，发出脆脆的敲击声。
　　就在转弯经过十字路口的刹那，她猛然的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是：
　　一辆银灰色的车，轮胎猛烈的与地面发出带着火花的一擦。
　　车头，在靠近女人大腿的裙摆处一公分左右的地方，险险的停了下来。
　　车头上的立体标徽，一只漂亮的镀银小人，斜斜的，正没入女人那随风飘起的白色裙摆。
　　女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呆呆的定在了原地，一双略带惶恐、长睫毛、浅色眸子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透过车玻璃，射在车里司机位上那个年轻人的脸上。
　　至于车里的年轻人，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他没有如老司机一般，猛推开车门、不顾形象的冲出来吼这个女人。毕竟，此刻，这个女人分明才是错的一方，是她乱穿马路、没有看红绿灯。
　　在年轻人的车后，其他被堵在那的车子开始摁车铃。另一边，机器人们——程序化的交警、噪音监管员们也纷纷收到信息、前来处理。
　　那个年轻男人却很突然的、猛的推开车门，什么也没说，就把挡在自己车前、还在发呆的女人拽进了自己的车里。
　　大约是这个变故过于突然。来自后方的车铃，突然间，完全停了下来。鸦雀无声之下，机器人们也突然当机一般、进退处理不能的定在原地。
　　于是，这一辆银灰色的车，就此扬长而去。
　　机器人们还在处理着，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需要上报的违规逃逸、突然绑架又或寻常纠纷......至于被堵的那些车，赶路还来不及的司机们，哪里还会理会那么多。
　　再说，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啊！

　　“你叫什么名字？”
　　“放我下去！”
　　“我问你名字。”
　　“放我！”
　　“刚才要不是拉你上来，你现在就被机器人带走了！”
　　“要你管！”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我的名片。”男人一边开车，一边递过一张纸。
　　“你居然还用这个!”
　　“最后一盒了。以后，大概不会用了。”男人感叹了一句，“现在，早没有文印店了。”
　　“柯，嘉，楠”女人在后座上，念着那张素色纸片，“唐璜图文设计公司，总经理秘书。”
　　“恩，现在，可以说下你的名字了吧？”
　　“到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车！”女人依旧坚持着。
　　“......”男人没说话，而是突然拧开了车里的音响。
　　“你听这个？”女人的话里是惊讶。
　　“怎么？”男人一边说，一边打了打方向盘，车稳稳的停在了女人说的地方，“你该下车了。”
　　女人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推开了右侧的车门。在走出车子的刹那，女人突然开口：
　　“这首老歌，和我的手机铃声一样。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歌名。”
　　“哦？”后视镜中，男人那一片薄唇略略的上挑了一下，“莫呼洛迦”
　　女人已经关门走远了，所以，男人说出的歌名，大约她并没有听见吧。

　　车厢里，依然飘着那首古老的《莫呼洛迦》

　　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诃
　　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诃
　　......
　　别叹息色是空空是色色变空啊空变色
　　末世摩登伽此刻不变色
　　是美色出色生色问谁可以不爱惜
　　唱出惜色的歌摩登伽正是我
　　......
　　尽我角色意识美色来请你爱惜
　　良夜又逢末世人珍惜今宵记住我
　　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诃
　　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诃
　　......

　　柯嘉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看着电脑屏幕里的王祖贤和张曼玉，怀里还搂着他的小叶子。
　　回想中，无论是电脑上那两个烟行媚视的妖精，还是自己怀里低头顺眉的小女人，都那么让他怀念。
　　说起来，今天这个女人，还真有几分像当年的小叶子。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白裙、一样的齐腰黑发。
　　只是，倒底的，她不是她，分明不相符的年纪、分明不一样的面庞。
　　特别是，女人脖子里的链子坠。
　　那坠子，吸引了柯嘉楠。因为，这个坠子，柯嘉楠是再熟悉不过。
　　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他也有一个同样款式的指环坠——他和小叶子的订婚戒。不过，这也没什么。像这种东西，金店里一年少说也卖出去几百件。偶尔，你在街上看见有人有和你一样的首饰，原本就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所以回想下，自己刚才突然冲出去拉那女人上车的表现，无疑是一种很可笑的行为！

　　蓝牙耳机突然响起，打断了柯嘉楠的思考。看了一眼号码，他忙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接通。

　　“柯秘书，钟氏集团明晚那场舞会，邀请了我的全家。我在香港无法赶回，只有让夫人她们去了。你去陪同处理下。”
　　“是，总经理。”
　　“行了，电话里还这样！算起来，你怎么也该叫我一声罗伯伯的。”
　　“是，总......罗伯伯！”
　　“晚上，罗叶也会来。”
　　“......”
　　“记得照顾好她！”
　　“......”
　　“听到没？”
　　“......哦！刚才信号不太好......”
　　“那，你忙，我挂了。”
　　“再见，罗伯伯！”

　　小叶子终于回来了吗？她还好吧！
　　挂断了这个电话后，男人的心中，突然荡起一丝涟漪。
　　今晚，自己就又能见到她了。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叶子是什么样子？若不是一年前的那件事情，自己大概已经和小叶子结婚了吧！这一年，他也改变了，完全的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如果不说，谁又知道他——
　　柯嘉楠的过去？什么少年大学生，什么Ｍ国的硕士、博士学位，什么——
　　光鲜外壳下，那些回忆，如同画皮后的妖物，始终只能在夜里独自看、独自说、独自去遗忘。
　　他的小叶子还能不能认出他了呢？她会不会怪自己呢？

　　从沉思中抬起头，男人看了看自己手腕处那个表盘上已划过下午三点的指针。于是，他发动起车子，迅速的向罗总经理的别墅方向开去。
　　无论如何，自己今晚就能见到她了——罗叶，他的小叶子，那一个让他牵挂至今的女子。
　　就让自己以“柯嘉楠”的身份，和她重新来过，重新相爱，重新生活。

　　于是，她又一次看见了“他”——之前在路上强拉他上车、给她名片的那个叫“柯嘉楠”的男人。
　　其实，她早该想到自己的“父亲”会派一个秘书——也就是他来接自己和“母亲”了。
　　罗叶并不敢确定：唐璜图文设计公司的罗定笙，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正如，她无法确知：身边那个微笑着的三十来岁的华贵女子，真是自己的继母。
　　一年的失忆虽然已经治好，但是回来的那些记忆里，关于旁人的一切，都还是模糊的、不确切的。
　　罗叶强迫着自己去相信这一切，正如，她的大脑已经被强迫着接受了医生输入的所有记忆。
　　在罗叶发愣的时候，柯嘉楠也在神游。
　　他一样没有想到：自己之前遇见的那个很像小叶子的陌生女人，真的就是“罗叶”。
　　即使有他自己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他依然很难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还是罗太太在一旁微笑的先开了口：“小叶，上车吧。柯秘书，麻烦你休息日还要来陪我们。”
　　“罗太太说的是哪里话。我是秘书，当然要服从罗总的安排。”
　　柯嘉楠赶紧客套，脸上亦马上浮上一层保护的笑。毕竟除了罗伯伯外，他的真实身份还要保密。
　　罗叶随着她母亲，也上了车。她始终没有再看柯嘉楠，只是一个人想着什么的样子。
　　柯嘉楠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一路上，说话的人始终是罗太太。柯嘉楠则客气的充当了陪聊的角色。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的透过后视镜悄悄的观察沉默着的罗叶。
　　罗叶没有穿白色的礼服，而是一件以前她绝不会穿的浅紫罗兰色斜肩花的鱼尾晚装。整齐的假刘海覆盖住她细而弯的眉。低垂的眼，没有假睫毛，而是齐齐刷着某种睫毛膏。她的装束和化妆，看得出都是罗太太的手笔，没有她平日的神采，反而更像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芭比娃娃。
　　在她的锁骨下方，那一枚小小的戒指跳动着，闪着光。
　　后视镜中这一点点光，刺着柯嘉楠的眼睛，一点点的酸涩起来。
　　于是，在红灯的间隙里，他下意识的揉揉，然后笑着和罗太太解释：
　　“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换的汽车香水，好像是假货！真冲人啊！”
　　“是啊！”罗太太没觉察的附和，“不要用香水的好！真的，也怪冲的。”
　　“不过，总经理一直很喜欢......”

　　柯嘉楠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罗太太说话，直到他把车子缓缓滑入钟家花园地下车库的车位里。举步下车的罗叶，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回忆起当年那个不分场合腻着自己的小叶子，柯嘉楠不免有一点点伤感。
　　不过，下车后，他一抬眼，却看见——
　　罗叶安静的站在远处，看着自己。
　　“你——”快跑了几步后，柯嘉楠来到罗叶的面前。
　　“一起走吧！刚好问你，那首歌的名字。”
　　“不是说了吗，”柯嘉楠想到罗叶中午推开车门、匆忙跑走的样子，唇角又一次扬起一抹笑意，“你是真没听到？还是？”这样说着，他却注意到罗叶低垂下去的睫毛，于是赶紧的改口：“告诉你，这次要听清楚了哦！这首歌叫：《莫呼洛迦》”
　　“是不是《金有陀罗尼经》中，“若莫呼洛迦幻惑”那句里的“莫呼洛迦”？”罗叶一本正经的问着，手却顺势的绾在了柯嘉楠的胳膊上。
　　柯嘉楠的肩膀莫名的、很轻的震了下，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对，没想到罗小姐您知道的还挺多。”
　　罗叶也笑，继续说：“原文是：若天幻惑。若龙幻惑。若药叉幻惑……”
　　柯嘉楠便也打断了她的话，接着往下说：“若罗刹幻惑。若紧那罗幻惑。若乾闼婆幻惑。若阿修罗幻惑。若莫呼洛迦幻惑。”
　　“原来你也知道？”
　　其实，柯嘉楠很想说：我是你以前教我背会的啊。但是，他没说，只是微笑颔首，接受了罗叶的赞许。
　　罗叶也看着眼前这个两面之缘的“柯秘书”，心中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熟悉。自己没来由的开始想靠近眼前的这个人，一个陌生人。在恢复记忆以后，她还是第一次那么想去靠近一个人。这个他，这个“柯秘书”，这个男人，他和自己在以前见过么？
　　罗叶很想开口问，可是，她没问，只是安心的挽着他，一步步向着舞会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