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书生与笨蛋狐狸》丁赫文

22、苏小

　　那圆滚滚的南朝古墓上筑着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十分小巧，横匾乃是“慕才亭”三个字，亭上更有一副楹联，写道：花光月影宜相照，玉骨冰肌未始寒。正是铸了千年的苏小小墓。

　　燕水用手指捏了个诀，一道金光从他指间飞出，“啪”地一记印在那坟前的青石碑上，疏忽没入石中，消失不见了。

　　陈隐正不知他是何意，却听坟冢间“咔咔”作响，那青石墓碑往一侧挪移了些许，其间有袅袅青烟溢出，起初还叫人觉得有些突兀，但渐渐竟同四周的薄雾搅缠在一起，也分不清是烟是霭了。

　　三个人都默默无声，站了只片刻功夫，便听里头一个娇俏的女声，斥道：“好个登徒子，我道是谁敢来敲我家门？原来是你们这几个不要脸的！”

　　戎吉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学堂里也时常与一班差不多大的少年吵吵嚷嚷咬咬打打，很是知道‘不要脸’乃是骂人的话，且他根本没去敲人家的墓碑，都是燕水一个人自说自话做的，对方骂人却把他也骂了进去，故而十分忿怒，立即回骂道：“你才不要脸！躲在青石板后面骂人，有本事你露出脸来给小爷瞧瞧，到底是哪路女鬼！”

　　陈隐心中暗道，这对叔侄果真都是闯祸精！他正欲待说几句好话，却听坟墓中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口气倒大，敢在我家门前自称小爷！我家桃花仙子倒是你孙女呢？”

　　陈隐不明就里，世人都晓得这西泠桥畔慕才亭乃是苏小小之冢，怎么她又说桃花仙子？

　　正欲待问，燕水早已知他不解似的，在旁轻声解释道：“苏小生前最爱桃花，春日里常坐油壁车遍游湖畔山间，寻觅新桃以自赏，故她身后被天帝封赐为桃花仙子。这一个不是她，是她家侍女。”

　　陈隐恍然，又颇有些心惊。他原也知道燕水和戎吉这一家子，都有些拿妖捉鬼的本事，谁料竟还能通仙通神。

　　却听燕水又高声朝那女子道：“我倒是好心好意，拾得一件你家的失物，要来还你，谁知还没进门，便被骂成不要脸！罢罢！咱们回去吧！”

　　说毕，拖着陈隐作势要走。

　　墓中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我家何曾丢失过什么东西？你休要诓我。若真有，你且拿进来给我看看！”

　　燕水住了脚，嘴上却依然道：“你叫我给你我就给你？你拿了去，关上门就不认账怎么办？这可是好大一块金子呢！你且说，我还了你，你要怎么谢我？”

　　那女子原本只是不信，此番听说是金子，更确定他是胡扯了，冷笑道：“什么好大一块金子！你个无耻之徒，你且自己留着它罢！”说毕就要关门。

　　燕水听那石碑重又吱呀呀地响，像是就要阖上，也顾不得卖关子了，忙上前一步用手按住，叫道：“给你给你，你自己拿去看！这上面可不是有‘西陵同心客’这几个字？不是你家的，又是谁家？”

　　墓碑里的人大概是愣了一下，很快伸出一只极纤白的手来，将燕水递过去的那块金子拿了，又翻来覆去地默默看了半晌，才道：“你们几个，先候在这里，等我去通禀了仙子再来。”

　　又等了片刻功夫，陈隐心中正惴惴的，只听墓中大响，不仅原本开阖的青石碑嘎吱作声，连同那巨大的坟茔也雷动起来。很快，圆墓自中间分开，几个穿白衣的美丽少女隐隐约约从墓中飘出来。常人一见，便知她们绝非阳间之物。

　　陈隐心紧紧揪着，他自认识戎吉以来一路所见妖道鬼怪也有许多个了，且又觉得燕水功夫不错，便强压着内心恐惧要来看个究竟。

　　几个少女缓缓低身，向三人福了一福，笑道：“婢子无礼，先生不要见怪。仙子说了，此金并非是她遗失，乃是数年前相赠友人之物。三位既有缘至此，不妨进去坐坐，也好说个究竟。”

　　燕水听了，正如他意，忙拉着陈隐和戎吉两个往那飘着三个鬼影的古坟里去：“走走！我早就想看看苏小小到底长啥样了！”

　　戎吉没什么忌讳，一低头就钻了进去。陈隐来不及拒绝，几乎是被燕水一掌拍进墓里的。

　　三人转到青石碑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人虽仍在原地，放眼四望也是同方才一样的湖光山景，甚至连空气里的气味都没什么变化，但眼前的坟冢却不见了，换成了一座曲径花圃，远远还可望见前面两三座亭台。

　　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女盈盈作福，笑道：“客人这边用茶。”将三人引入园中。

　　陈隐行走其间，只觉得园内奇花异草，游廊曲水，亭台布置虽都极有章法，然与本朝风格多有不同，且园中雾霭缥缈，很是仙气灵动，倒比雅园还精巧数倍。

　　此时虽已三月半，但园中花卉开得确实也过于繁盛了些，除了到处都盛放的桃花，还有那云雾一样的樱花，细小可爱的紫瑾，艳桃色的叠瓣梅，粉色的玉兰花，折纸般的虞美人，花蕊叶子一个颜色的红叶李，许多都不是在一季里开的花，都在这园里一道儿开了，远远望去仿佛半空中蒙了一层红霞。

　　戎吉穿一身浅绿色的褂子，与这一园子花倒很相得益彰。他最爱垂丝海棠的粉嫩可爱，见了就凑上去在花间嗅个没完。燕水揪住他的腰带把人拖回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海棠，不香的。”

　　又略行了几步，曲径一转，走到一座亭子里来。这亭构造倒极简单，四面都是空的，只用粉白色纱帘隔挡。正面柱上一对楹联，写道：一檐虚待山光补，片席平分潭影清。

　　陈隐见里头影影绰绰坐着一名女子，低几矮榻，衣着装饰都是前朝形制，疑心她便是那传说中的桃花仙子苏小小了。

　　果然，三个侍女也都停了步，笑道：“就是这里了！客人请进。”说着，轻拂衣袖，撩起帘笼。

　　里面那女子倒也不拿乔，见了他们三个进来，离席起来，满面笑容地相迎。陈隐见她身形婀娜，肤白胜雪，眉眼极是清丽，穿一件素色广袖短襦，长裙曳地，衣带飘飘，眉间还点着一个花子，穿着打扮与当世女子颇不相同。

　　见了三人，她也不行礼，只笑道：“远客不必拘束，来到小小这里，尽可随意玩赏。”

　　陈隐本性原也是个极洒脱的，难免被她这无拘无束的态度所折服，心中不由叹道：果然是前朝女子，与现代女子行事说话间的扭捏造作绝不相同。

　　燕水见了，也聚敛起周身的浪荡气，向上一揖，笑道：“今日有缘，得见仙子神颜，在下此生可以无憾了。”

　　那女子微笑道：“先生客气，令族中美人也不少，倒未必不如小小。”

　　说毕，也不谦让，随意一摆衣袖顾自先坐了。

　　不一时，侍女送茶上来，只见她们一人执个飞鸿球路纹银笼子，一人执个天马流云纹银制茶碾子，一人执个天仙鹤纹银茶罗，又一人执个摩羯纹蕾钮三足架银盐台，更有鎏金银勺、琉璃茶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几个人都在矮几前跪坐下来，取出小小绿色茶饼，一个研磨，一个煮水，又将研磨好的茶末置于盏中，又一个侍女举瓶注沸水冲茶，另一个不停地击拂，不一时只见那淡黄的琉璃盏中泛起一层薄薄的茶沫，亭中顿时茶香四溢。

　　苏小斜倚在几旁的一个软枕上，面湖迎风，仿佛观景才是正经事，待客倒是顺便而为的，见侍女们布置停当，才轻笑道：“此水乃是月前小窗下所采的一壶春雪，客人尝尝。”

　　这套繁复的点茶法并非今人习俗，啰嗦规矩貌似随意洒脱，其实是程序井然丝毫都不能做错的，真真是既费功夫又费钱。不仅陈隐在市井中从未见过，连见多识广的燕水也深觉大开眼界。

　　想来这苏小乃南朝人士，自是留了不少前朝遗留的那一派做作。苏小生前就是受各路王孙追捧的名媛才女，死后还不忘向他们这些穷酸晚辈炫耀自己乃是这独享湖山的仙界富贵花。

　　一时饮茶毕，才有侍女拿了一个鎏金窠丝的托盘上来。

　　戎吉以为是好吃的，伸长了脖子看时，却见那丝绒布面上摆着正是自己和陈隐一块儿挖出来的那个金子，立即不满地瞪了燕水一眼。

　　苏小从长长的水袖中伸出半只纤手，将那块金子拿在手里，向三人叹气道：“而今世人眼中只爱这黄白之物，三位竟能不惜烦劳，特意来将此物交还。妾身已历世千年，如诸君之类风骨高洁的谦谦君子却也是极少见的。只一样，不知此物从何得来？因其中涉及一位故友，还望告知情由。”

　　一行人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燕水还正怕她随意就将这金子收了，大而化之地道个谢便不再追究，到时候白白丢了一个金子，戎吉还不咬死他？

　　于是连忙答道：“此物乃我这位朋友所有。”又捅一捅陈隐，叫他赶紧说话。

　　陈隐自进得园来，见得云霞般的锦绣繁花，蓬莱般的楼台馆阁，其间所有女子都明艳如仙娥，一直发懵，此刻见问，不由得同燕水互望了一眼，也不知该不该将这在圆恩寺后墙根儿里挖土的事情都说与她知。

　　戎吉心里却没那么多弯弯绕，听有人问这金子是从哪里掘来的，连忙说：“这是我掘的，就在那个很大的庙旁边！”

　　陈隐心道，这小东西倒爱逞能。连忙又向苏小说：“此物乃是在下昔日同窗所有，可惜他已为人所害，日前蒙他精魂不灭竟来造访，嘱我为其报仇。但他只告知自己埋骨在这金子左近，我们既不知他为何人所害，也未找见他身前尸骨。幸而今日扶乩，却得了乩仙两句批语，提到贵府上，因而才不揣冒昧，前来打扰。”

　　他如此这般，将今日在扶乩术士家中等事都备述一遍。

　　苏小听了点一点头，脸上竟好似还微带了些哀戚神色，道：“你这位朋友，可是姓刘？”

　　陈隐一惊：“仙子认得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陈明显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