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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菩提 ...


  •   陈隐大惊,急忙上前要扶那算命老头,却见临街半扇玄窗外人影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觉得自己肩上吃了劲道。有人将他往后用力一扳,侧身间,一个亮着寒光的东西“噌”地擦着他颈项飞过去,深深扎进了身后的廊柱。

      这暗器显然是冲他来的,陈隐愣了片刻方知自己差点被人暗算了,吓得身上起了层冷汗,却听见燕水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冷笑道:“好一个杀人灭口的狗贼!”

      再低头看时,那个如同一副枯骨的算命老头,连句呼嚎都未来得及发出,脖颈就已被利刃狠狠划穿。他翻倒在地上,头颅几乎脱离躯壳,以一种极诡异的姿势歪在了一边,口内发出“嘶嘶”的叫声,与其说是在求救,倒不如说是兽类濒死前的哀鸣,看得人不寒而栗。

      陈隐瞬时呆了,又见那老头座位后头布帘摆荡,昏暗光线下,竟是个令人注意不到的后门,方才显然有人从这里窜出去了。

      燕水大呼一声“站住”,迅疾松开陈隐的肩,和戎吉两道人影旋即穿厅而过,直出这后门追过去。

      出了门是一条极窄的后巷,黑色的砖墙垒得顶天立地,叫这细长的甬道更显逼仄。

      戎吉出门左右一看,巷子两头都可通往主街,又耸动鼻子四下里使劲嗅了嗅,“噌”地窜上临街的墙,直向南面跑了下去。陈隐追到外面,恰见着这一幕,又看燕水弯了腰,瞅着地下的一件物什儿瞧,还俯下身隔着袖子将它捡到手里。

      陈隐心知戎吉脾气火爆,遇事就爱逞强,且从不考量自己到底有没有管那闲事的本事,深怕他遇到危险,连忙冲燕水喊道:“戎吉身手不行!你快去追他!”

      燕水听了,却好整以暇地研究起自己方才捡来的那个东西,嘻嘻笑道:“你个秀才倒是偏心,戎吉身手不行,我就是行的了?那可是一刀毙命的凶徒,你怕,我也怕得很呢!”

      陈隐简直无语,明知燕水是在同他胡搅蛮缠,只是自己一介书生,既不会腾挪跳跃,也无甚趁手兵刃在身上,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只急得团团转。

      燕水见他这样,仿佛得了什么莫大的趣味,眼神终于从自己手里那东西上挪了开来,暧昧不明地挑一挑唇角,向陈隐笑道:“你个秀才,倒很把我家侄儿放在心上呢。我只问你,若是他真遇着什么危险,你又待怎样?”

      陈隐此刻并无心思同他玩笑,正要催他赶紧去把戎吉找回来,燕水却将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递过来给他瞧,道:“你别急,我自家侄儿,我会不顾他安危?逃走的那家伙未必真想杀人。不信你回去看看那老头,当真是个活人么?”

      陈隐听他如此说,忽然心念一动,这才想到方才欧阳老头整个脑袋都几乎被人割下来,却未有一滴鲜血溅出,周身上下倒像是个纸做的破碎傀儡一般。方才情急,他还未及细想,此刻想来,可不古怪?

      再看燕水递过来的东西,乃是一个被盘得包了浆的菩提手串。

      燕水笑道:“这想必是方才那人的随身之物了,失手掉落在这里,我看这可是个凭证。”

      陈隐自小在江南乡间长大,见识有限,也不知这东西有何古怪。

      燕水见他满脸茫然,甚觉无趣,将那念珠收回自己手心,道:“料你也不识货!你们乡下和尚庙里、财主家里,所用念珠多是些黄藤凤眼,金刚龙岩,甚至红木枣核儿的,热地南木,又空又软!这一串却不一样,它乃是天竺国毕钵罗树的菩提子,那树高达数丈,只在雪山才有,木质最是密实。当年佛陀正是坐在这毕钵罗树下成的正觉大道。你看这串东西,何止是起了油皮,它肌里已呈玉质,至少也是个被盘了百年的老物了,而且我看这上头还隐隐藏着死气。”

      陈隐也不知他同自己卖弄学问究竟是何用意,只听燕水继续说道:“秀才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业力极重,生下来便不入轮回,天竺国人称之为‘不死者’。传说天竺国新生的婴孩,左眉下有颗红色肉痣的便是。家里生了这种孩子,不仅不算喜事,反而全家啼哭,如同死了人一般。”

      陈隐虽自认是个无知的乡下秀才,但到底读书驳杂,竟也从未听说世上还有这等奇事,因问道:“世人修仙都求长生,怎么业力极重,还能得这样的便宜?”

      燕水听了笑起来:“你这话,一听就是凡人的蠢心思!修行之人,所求的乃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谁只求长留世间了?何况这‘不死者’虽然不死,却不会停止衰老。渐渐地他老得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百年后所有亲人都入轮回去了,连子孙后代也都不认得他了,他依旧在这人世间停驻。天竺国以为此类人极为不祥,并无家族供奉照管传统。他们便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在街上,身上奇脏奇臭,往往不辨人形,不仔细看都不似个活物。然而他灵魂不灭,七情六欲仍在,因此这竟成了个极残忍的酷刑,故而哪家生下‘不死者’,便全家啼哭悲痛。”

      陈隐听他这一番说话,不由得身上打了个寒噤,道:“是够残忍的!若有那深重业报,到地狱油锅里去炸上个千年,不也足以抵销得了?为何却要如此?”

      燕水笑道:“那地狱里的营生,世人只有听闻,哪有亲见的?世上愚夫愚妇又有几人肯信?生出个把不死者来,也是警醒世人的意思。更何况这所谓‘不死’到底有点像精怪,若是能生善念,多行善事,只怕也能成些因果,而今我们恐怕就碰上了一个!”

      说着,燕水忽将那串念珠往怀里一塞,也不等陈隐反应,架起他胳膊来,便往房上一个纵跃。

      陈隐被燕水一托飞到半空中,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眨眼已随他越过好几条街巷。前面一大片建筑,背负青山,黄墙绿瓦,可不正是那座敕造大庙圆恩寺。

      庙宇西南面的矮墙上,正有人乒乒乓乓地打斗在一处,兵器碰撞的动静间,还夹杂了几声轻斥,一听便是戎吉的声音。

      陈隐一则以惊一则以喜,抬头观看,果见戎吉正手执长剑,同个头缠黑布的人斗在一处。秀才虽看不太懂,但也瞧得出那人无心恋战,他手里执着一柄短短的刃器,虚虚晃过戎吉手中的剑,身形极快地跳进庙墙里不见了。

      燕水见戎吉还要追进去,忙喝了一声道:“戎吉罢手!我知他是谁了。”

      戎吉气喘吁吁地举着燕水那柄对他来说实属沉重的长剑,从庙墙上一跃而下,他一则确实斗不动了,一则也领教到此人身手之快,知道若对方不是心存忌惮急于脱身,认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燕水看陈隐脸色惊疑不定,朝他点一点头,又用手在自己脑袋上绕了几个圈,比划道:“方才那人,头缠黑布,你道为何?且他到这里就不见了。”

      陈隐一脸惊悚:“难不成是为遮掩他没头发?你的意思,方才动手的竟是这圆恩寺的和尚?南奇兄的褡裢可不就是在这庙外的后山掘到的?难不成……”

      燕水知他悟了,笑道:“且不急,既他跑了,我们无凭无据的,总不好打上门去。也忙了这大半日了,戎吉,你累不累?我们且找个妙处喝茶。”

      陈隐自幼在太平乡间长大,何曾见过如此凶杀打斗,此番受惊不小,正思量着那边还晾着已具算命老头的尸体,要不要赶紧报官,却见那燕水好似没事人一般,倒要去喝茶,实在无言以对。

      燕水却不理他,拖了戎吉就走。三人在街上雇了辆马车,燕水只教那车夫径直往西,出了武林门往城外西湖边来。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白沙堤畔一树一树地开着花,湖对岸的杉木林才将将抽出新叶,枝桠蒙茸。戎吉被这湖畔的微风吹得心旷神怡,半眯起眼睛来仰着脸,一副极享受的模样。

      陈隐却没什么心思看风景,四下望了望,瞧见不远处桥边松柏下一处滚圆的坟冢,忽然明白过来,道:“方才那个下降的乩仙写了三句批语,什么‘人在百井坊巷住,西泠苏小是妻家。伽蓝檐下埋残骨……’莫非是得了‘西泠苏小’这四个字,你才寻访到这里?”

      燕水点头:“你也想到了,方才那人为何不惜暴露行踪也要砍了算命术士的头?他定是想阻止乩仙把最后那句写出来,我猜乩仙本来会把你那位刘兄的死因批得明明白白,可惜可惜……还有这个!可不也印在这里。”

      燕水说着,在怀里一掏,拿出个黄澄澄的东西,正是那个从刘南奇褡裢里找出来,方才陈隐又拿给扶乩老头当卦资的金子,也不知燕水什么时候给偷了回来,还揣进了自己怀里。他将金子一翻转,背面亮出“西陵同心客”几个阴文刻字。

      陈隐见了,摇头道:“方才那乩仙批道‘西泠苏小是妻家’,我还在疑惑,南奇兄离村时尚未定下亲事,他母亲也曾想为他张罗来着,只是当年他同我一般也是幼年失怙,家中甚贫寒。南奇兄又是个最老实的,便一门心思把功夫只放在求取功名上,倒是要先立业后成家的意思。”

      燕水听了,忍不住笑道:“说不起媳妇儿,便推说自己要先立业后成家。也对,若是他考中了举人老爷,还怕没好人家的姑娘嫁他么?只是你这位同窗,嘴上老实,心里却未必,怕是在这钱塘城内惹了好一场风流孽债呢。”

      说罢,他一脸的怡然自得,仿佛是来春游的,道:“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趁此刻天气好,陈兄可有兴致同我往慕才亭上一游?”说着,也不等人答话,径直向那南朝古墓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6 00:29:41~2020-05-07 11:2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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