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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道士 ...


  •   陈隐连忙作了一揖,又从怀里掏出铜钱来,笑道:“舍弟头回出门,有些不懂事!主人家勿怪。我们走了一夜,着实饿了,劳烦大嫂多少舍点饮食,一并算银钱给你。”

      那妇人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了他们半日,才笑道:“饼倒也有,但那是供给我男人田间做活的吃食,等我再做两张吧!肉确是没有。你俩为什么走了一夜?莫不是隔壁赶来办丧事的亲戚?”

      陈隐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亲戚倒也算不上,此前同邢老伯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家小公子没了,特意过来祭一祭他。”

      那妇人听他们讲得出隔壁的门道,已信了他们七八分,点头叹口气道:“厨下狭隘,你们且坐吧,等我做了饭来。”

      她走到灶下,一面热锅摊饼,一面朝陈隐他们说道:“要说邢地主也是可怜,他们家从前就没儿没女的,只说道前世有些冤孽,所以注定这辈子命中无子。两老口烧香拜佛求了半世,又在本乡修桥补路,接济了不少贫弱,这才算老天开眼,叫他老婆子好容易四十岁上生了这个儿子。终究是福泽不厚,他家老婆子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没几年死了。邢地主立誓说,既他老邢家是个没造化的,只这一个儿子便已算老天开恩,他便不续娶了,只求这个儿子可以平安成人。这些年来,他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到十六岁,新媳妇娶过来没一年,还没来得及有个孙子,儿子死了!岂不痛杀个人?”

      陈隐问道:“听村里人传说,他屋里现还有个云游道人,是怎么回事?”

      妇人叹道:“嗐,这事说来就更奇了!前几天是来了个怪道士,说可以给邢地主的儿子还魂,但要一命换一命。老头子听了便疯魔了,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儿子的命,给了这道士不少银钱,还将他在屋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大家都觉得这事太邪,怕他吃了那道士的骗,都劝邢地主不要那样行。但他不听,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命把儿子换回来。但要说起来也是难怪,要这儿子死了,他老邢家可不就断了后?为父母的,岂有不拼命的呢?”

      陈隐听得直皱眉:“从未听说有这样邪的法术,这道士怕不是要作怪?”

      妇人笑道:“作怪倒也不至于,约莫是个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吧,顶多也叫邢地主多坏几个钞。你们既是他熟人,又读书识字的,总比我们村里人多懂些道理。一会儿见着,可要多劝他一劝,别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

      秀才和戎吉在这妇人家里吃了饼,复又回去邢地主家去看究竟。

      因他家前院大开着,又有许多地主请的长工、短工以及左近村邻在他家帮忙做事,因此混进邢地主家去倒也容易。

      大约是预备着儿子要还魂,院外屋内白幡、黑幔一概没挂,甚至亲眷里连丧服也没人穿,除了那一口黑漆大棺材,并没有丧事的气氛。

      邢老头此刻正坐在堂屋里,将族中一众亲眷侄甥都召集在一起,吩咐自己的后事。

      “棺椁就不必再买了,那一口本就是为我预备下的,成儿这一时不好了,临时拿来借他用用。我死以后,仍旧用那一口装殓了罢。地契细软,我都已收拾在这里,现当着家中长辈,以及他亲家公、亲家母的面都交到儿媳妇手里。待我成儿醒转过来,你们小夫妻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要敬神礼佛,勤俭持家,多多为我老邢家开枝散叶。”

      亲眷中有个年轻人听了,忍不住说道:“姑父,您老人家这又是何必?云游道士的鬼话如何信得……”

      他这话虽是安慰邢地主,说他今天不会过世,但显然也是死人定然活不过来了的意思,他身旁一个妇人大约是这青年的母亲,怕邢老头着急,连忙拦住年轻人,说道:“大哥你且长命百岁着呢,不要说这样丧气话!田亩财物上的事情,等成儿醒过来后,您亲自交代给他。”

      又有几个年长老成的,叹道:“借寿换命这种事,虽然从前也有所耳闻,然而正统神佛寺院里却从未有人行过的,只怕这道士使的是旁门邪术,逆天非常理,要给家中带来灾祸啊!所谓物有两仪事有两面,而人之生死,多为天定,大侄子虽然寿命不修,可我们一家子好好为他做一场法事,让他早入轮回,来世修个富贵去处,岂不是好?”

      众人议论纷纷,但看邢地主却只是哀哀地摇头,丧气地说:“我自家换命,必牵连不到族中各位的。如今这样,也不要说什么灾祸不灾祸了,我连儿子都没了,还怕什么灾祸?独个儿活着也不过挨日子,不如将我这风烛残年拿来换他几日青春,也好给我老邢家续个香火。”

      众人见他执意如此也都无法再劝,一时只能由着老头将那几张田产房契都一一摊平铺开,给众人过目验看。

      戎吉扒在他家后窗户上,一副要流口水的样子:“哦哦,这老头好有钱啊!”

      陈隐:“……”

      这小孩怎么不仅贪吃还贪财啊?

      邢地主说要讲手里这些资财都留给儿子媳妇,然而看他媳妇不过二八少女模样,此刻穿一身缟素,眼睛红红的,很是弱不禁风。要算起来小夫妻还是新婚燕尔,只过门没几个月丈夫便死了,她想必也很伤心。

      秀才看了直摇头,轻声说:“这个小媳妇看起来不像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若公公再死了,这一份家业靠这样一个弱女子,可怎么管得住?”

      戎吉嘿嘿笑:“她管不住,会有人来帮她管啊。”

      陈隐奇怪地看了看戎吉。

      戎吉伸出手来指了指前院廊下。

      此刻,在前院念经的和尚和村妇们都已散了,正有四五个道士聚在廊下敲钵念经,又有七八个张罗着在天井里搭起法台,地主家的几个长工也在一旁帮忙。

      陈隐道:“哪一个才是会换命的道士?约莫这几个都不是,你看那间屋子道士们进进出出的,难不成是合伙来骗邢地主?”

      戎吉靠在廊柱上远远观望,又指给秀才看:“坐在东厢靠窗的那个道士是坏人!廊下这几个道士是好的,那几个也是,他们都是屋里头那个雇来的,不是他的徒弟。”

      陈隐奇道:“你怎么知道是雇来的,不是他徒弟?

      戎吉嘿嘿笑道:“我就是知道呀!修仙的人头顶有白气,修成了的人头顶有金光,那是大罗神仙。至于这起子以妖法作恶的人,头顶有黑气。这几个都是凡人,资质愚钝,倒未作过恶。必定是老道士雇的!”

      大约是怕外人吵闹坏了法事,过了中午邢家便关起大门来,将院中的闲杂人等一律屏退,甚至连那一干饶舌的亲眷,也全都被赶了出来。几个愿凑热闹的村邻则纷纷聚在院外,有的就扒在墙头上往里头张望,只可惜邢地主家的墙院筑得十分之高,不能瞧得分明。

      戎吉倒也不急,他且拖着陈隐在这村庄远近转悠玩耍了半日,到山间采了不少野果,还到溪里摸了鱼,又寻了一僻静处看他的小母鸡捉虫子玩。待天色渐渐暗了,才高高地选了棵树,将秀才也拽将上去,两个人坐在高枝上看地主家院子里的这一场好戏。

      至入了夜,院内四处都已亮起灯笼火把,倒把个邢地主家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院子中央高高地搭了法坛,乃是用幡帐围成,坛上各处按方位悬挂幡旌,坛分三层,有阶梯相连,方坛上还开着若干门,坛上也点着若干灯。十几个道士们绕法坛围拢作一圈,各自在阵内不同位置坐定,布起法阵,参星拜斗,念咒作法。

      不一时,只见邢地主一身皂色长衫,在一个小道士的指引下走上法坛,在坛内东南角落里盘腿坐定。

      戎吉只模糊记得这些布阵法门,依稀好像课堂上老师都是讲授过的。无奈他最是淘气,此刻压根记不起什么来,只得嘟嘟囔囔地说道:“这些悬挂的幡,开的门,点的灯……那个……应该是从地下到天上的几重界,生死休咎的各种途径,天生的各种星辰……呃呃……方位是不错的,如果那道士真有道行,就能唤来神仙。至于是哪路神仙……呃……这个……”

      陈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戎吉同自己背了半日书,道士到底摆的什么法阵,要召唤哪路神仙,竟是一样都没搞明白,自己也觉得有些丢脸,只得住了嘴。

      法坛上的供桌正供着祭品,一整个烧羊,整笼的白面馒头,还有一整个猪头。戎吉默默咽了咽口水。只见坛上旋即又走上来一个主祭的道士,远远的看过去须发皆是黑色,然而弯腰驼背身形佝偻,一时之间竟也分辨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正是白日里戎吉指着说他头上有黑气的那一个。

      主祭道士诵经焚香,走禹步、唱赞颂,邢地主作为斋主只盘腿静坐着默默祈祷,道士便诵诸神名字、上青词。底下另有四五个道士用鼓、钟、磬、琵琶、月琴、胡琴在一旁吹拉弹唱地伴奏,一时之间热闹非凡,竟丝毫没有丧礼的气氛,倒好像唱社戏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舅舅一语成谶,戎吉一出门就被王猎户抓住了!还好有陈秀才愿意养它,才没被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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