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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轻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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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一阵安静之后有人说话了:“延期?不知道还有具体日子没有?要是没有,那轻尘公子,只怕也没把我等放在眼内,他那破曲儿,就不听也罢。”
当下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昨天这时候辰星楼还死过人,既然没热闹可看,不如走了的好,说不准那女魔头根本没走呢。”
“既然不能来,事先也不说一声,但真托大得很,想谢炎府的当家也没有如此大的架子呀。”
“哼,黄口小儿,目中无人,当真以为能弹几曲,就可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了,借个子虚鉴之名,却是出来骗人的。”
“要不是看在当年晏淮的面子上,他能有今日风光?”
“晏淮?……”说到这个名字时,很多人则开始有了疑惑的神情,毕竟这个名字,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就连无涯与镜渊,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到底年轻,不明十多年前的江湖事,但以那说出晏淮之名的人的口气,接下来定然是有下文的。无涯便坐在窗边静静等那人开口。
本以为说出晏淮的名字来,那个前来传信的小姑娘定然会有些怒气的,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慕雪也面带好奇之色。
显然慕雪是不知道那么一段过去的人。
一时吵嚷的局面,又安静了下来。
果然那首先说出晏淮名字的人清了情嗓子,就要发话。
是一个中年人,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但脸上颇有些风霜之色,可见行走江湖都是吃了些苦头的。
只听他道:“说到晏淮,不得不说起轻尘山庄这个名字的来历,各位可知轻尘山庄为何要叫做轻尘山庄?二十多年前,君山之上晏家也确实有名,但也不算作江湖上的大家。之所以轻尘山庄突然一夜成名,实在还大有一段过去。”
那中年人咂了一口酒,向四周看了一眼,大家都是一脸的迷茫神色,本来轻尘山庄的旧事,也是有些人知道的,但今日何以没有人说出来?
在座的人也没有多想,见其停了下来,立即催促快接着讲。
慕雪也寻了一处坐下来,将箜篌放在一旁,所有人都是一脸好奇的神色,但慕雪不同,除了好奇,还有些担忧的意味,毕竟未知的东西关系到自家公子,是不得不担心的。
卖足了关子,那中年人才又接着清咳两声道:“说到轻尘山庄的由来,还与一个女人有关,那女人的名字,也正是叫做洛轻尘。”
话未说完,立时嘘声一片,那中年男子也不以为意,仿佛相信大家一定有兴趣听下去一般,只管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就等大家安静下来。
楼上的镜渊听着也是有些吃惊,淡淡瞥了一眼无涯,突然道:“看来这江湖一直就是热闹的,能像今日这般,也并非你我之功啊。”
无涯手指磕着窗沿,半天没开声,下面也还一直喧哗,然而那人也没有接着讲下去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头,听得镜渊之言,方才道:“既然这样,镜渊哥哥,还要回崖山吗?”
镜渊听出无涯话里的意思,也就摇了摇头道:“既然无涯想要接着看这场热闹,不如就等这场热闹散场了,再回去吧。”
无涯一怔,心下又有些恍惚起来,喃喃道了声:“我杀了珞璎,就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空的了。”
还未等镜渊接着答话,无涯又道:“这些时候,还不如真的看一场热闹呢。”
镜渊看着无涯,也就没有再说话,既然决定要闯了,也就意味着刀山火海,都得一头扎进去,无涯是个义无反顾的人,纵然有时候她神不守舍有些叫镜渊担心,但也正好给了镜渊一个下山后不必后悔的借口。
这时又有好些人来到辰星楼,但见院子里的喧哗阵势,也都不由好奇起来,耳闻的无一例外,都是关于二十多年前那叫洛轻尘的女子和晏淮的猜测。
只听那人再度咳嗽一声,立时又安静了下来,想是吃饱喝足,要接着讲下去了。果然听他道:“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倾笑?”
全场又是哗然,若说道洛轻尘,众人可能不知,但倾笑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当年倾笑以一式飘渺曲折,婉转优雅的剑法胜过谢炎府前任当家谢敬宸的事迹,虽称不上家喻户晓,也算作人尽皆知,但不知这个女子,与那洛轻尘又有何关系?
再说倾笑其人,虽然算得一夜成名,但当时很有些好手在场,谢敬宸也一度没有否认落败的事实,所以那个女子,在当时也算作洛阳的一段传奇了。但那女子出现得奇特,几乎是突然就从江湖中冒了出来,查无影踪,但去得也更是奇特,几乎一阵风般就从江湖上消失了,甚至让人来不及回味,就已经没了那缕淡淡的烟罗蓝衫。
于是倾笑就是一个传奇,纵然后来倾笑消失于江湖,但那女子的美丽与剑技,也都令人们神往,以至于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提起,所有人的脸上仍旧是一片心然神往的表情。不知这个男子,又将道出怎样的过去,或者,那些关于倾笑的传言,又以新的篇幅出现了?
但听那男子道:“要说到倾笑,这其中还有一段各位不知道的典故,洛轻尘与倾笑,本是同出江湖,又算作师姐妹,但洛轻尘却与倾笑不同,洛轻尘只一手琴技,就能叫天下人折服,只可惜,只闻传说,未能亲耳一听。”这话说完,也是一抹神往之色,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女子一身清朗,拂去案上尘埃,再来微奏一曲,便是愁绪都能瞬间散尽一般。
众人听罢,也觉遗憾之极,复有人问起:“后来呢,后来洛轻尘如何了?”这男子本是说起晏淮来的,却不想引出了当年的两个奇女子,当下也不论晏淮如何,便急于知道当年故事,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倾笑。
想那男子,也算作是吊足了胃口,将全部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那神色间也是有些得意的,全然没有想过,揭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会有多大干连。
看众人好奇模样,也就不欲再吊人胃口,接道:“后来倾笑与谢敬宸的一战中,洛轻尘也是在场的,不过倾笑与谢敬宸的一战,也算作君子之斗了,当时晏淮正是在谢府遇到了那洛轻尘。”
“江南丝竹,历来出名,谢敬宸当年也是个通晓音律的人,与晏淮十分交好,彼时倾笑初出江湖,还有些气盛,凭那一身轻功和变化多端的剑法,便与其师姐洛轻尘去了谢府,说是要会一会谢敬宸。谢敬宸是谁?当时谢府的名头,少说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谢敬宸的那一身“笙笳和鸣度寒月”的奇巧内劲,更是令人可望不可及。那倾笑确是女中豪杰,甫一现身江湖,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谢敬宸,哪个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不是重名惜利的?倾笑就看中了这一点,不必一一挑尽高手,只需将名头最盛的打败就能达到目的,不能不说,倾笑的胆识,也是少有。”那男子说完一段,仍旧未到正题,他说的这一段,有些都是听过好几遍的了,众人终于嫌他卖关子太多,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还未等那男子喝一口水接着往下说,已经有另一个人接了话头。
“要说到当时的那场比武,也是极多人眼见着的,倾笑在找谢敬宸比武之前,就已经放出话去说,她要一剑斗遍天下的高手,那口气,虽然也算不得狂妄,但那种自信满满的口气,也是令很多人不服气的,当下就有人远上洛阳,等着观战,那情形,不亚于洛阳城里每年的牡丹花会,只怕当时引起的乱子,比之今年的无涯,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话未完,楼上的无涯听着,对倾笑的了解也就深了那么一分,深心处多多少少也是敬服的,那场比武的结果,众所周知,是谢敬宸输了,但无涯在崖山十年,倾笑那么风光的过去,也从来不在镜渊与无涯面前提及。每每想及倾笑脸上的云淡风轻,都觉楼下人所言的,定然有夸大的成分,倾笑的从容淡定,在倾笑的几个弟子心目中,乃是不容置疑的,虽然没有立即冲动下楼,也多多少少对楼下的人存了芥蒂。
镜渊则是一脸微笑与向往道:“从前读到返璞归真,总不能理解,如今听他们说到师父,倒觉得也只那四字,才能配得师父现今的模样呢。”
无涯也是淡淡一笑,不语。
这边一阵说话,楼下人的声音却没停止,再要细细听时,已然漏下了些许词句。
“……倾笑的剑法也当真了得,所谓四两拨千斤,也在她身上体现出来,与谢敬宸过了近六百多招,仍然未见颓势,谢敬宸的内力却是有限,与倾笑的轻灵不同,谢敬宸的那一身功夫,最是耗内力,使得一柄宝刀‘琅嬛摧’又不似倾笑的剑势灵巧,过了那么些招,也已经渐渐有了高下,好一个倾笑,果真在第六百九十九招时出口吟了句‘落月摇情满江树’,那剑影也就当真如同月下树影般,生生的抖出剑花来,直逼上谢敬宸的面门,眼看谢敬宸避无可避,倾笑则就势一转,身子就向侧边游移而过,既胜了谢敬宸,又在最后的身法上博得了好一阵喝彩。“
“当场也是有些人目睹的,精彩的程度自不必说,好在谢敬宸也是英雄人物,将那败名也接过了,成就了倾笑的那一胜,也让自己看起来大度无比。当时洛轻尘与晏淮同在观战之列,人人都知晏淮那一手琴弹得极好,谢敬宸虽败,也未觉扫兴,反是豪兴大发,便邀了晏淮到谢府的一个侧苑,那里正值槐花盛放时,落英缤纷,本是极美,用作调琴之所,也是用得极当的,倾笑与洛轻尘也不客气,直接跟谢敬宸去了,同去的更有好些江湖好手,都欲听晏淮的一曲。”
“晏淮也就不与众人矫情客套,只管拿了随身带着的琴弹了起来,他声一动,周遭也就安静下来,当时整个院子里也只有那琴声将人心都激荡了起来,但他那曲子里颇具豪迈之气,也未有对谢敬宸落败的惋惜,他那一曲,倒是磊落。不过后来一曲毕时,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唯有洛轻尘却摇了摇头,当时也只晏淮曲毕能从琴音中走出来,正巧看到了洛轻尘的摇头形状,不由也是诧异不已,晏淮一向是颇为自负的,眼见自己一曲毕,居然还有人摇首慨叹的,多多少少存了些不服气,再一看对方,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女子,那眉间的天真神色都未褪去,又如何品评得了他曲中真味,也就对那女子的摇头不以为意了。”
“正当众人回过神来时,洛轻尘却是抚掌而鸣,三声之后才道,‘晏庄主的琴声豪迈高绝,可晏庄主却自以为旁观之人,身处琴声之外,还未曾领悟曲中真味,只算得琴技高明,至于艺,似乎得等晏庄主身临其境才可领会了。’听得这话,自然在场的人都不服气,晏淮的音律之名,一直也是江湖中少有人匹敌,听惯了奉承,想是也多多少少有些懒待理世俗之音的想法,故而琴声内,有感而无情,不想这个女子听了出来,当下便不敢以貌取人,而是对那女子刮目相看起来。”
“其余人因见洛轻尘是与倾笑同来,也就当成了洛轻尘不服晏淮的高明琴技,也有人起哄让那洛轻尘来弹奏一曲,想哪晏淮也有些好奇,以那女子的见地,必然是有些造诣的,所以也有心让其露一手的意思,谢敬宸见晏淮对那女子的批语并未有反驳,就知那女子也必然不简单。各人都对洛轻尘好奇,倾笑也是不语,就等晏淮出声相请。”
“晏淮久顺音律,心胸极宽,眼见所有人目光都望向自己,便知是何意思,也就顺了众人意思,对洛轻尘道,‘未知姑娘可否在此一献姑娘技艺?’说话间也是极尽客气,洛轻尘便不推辞,直接在一旁坐下,拿了晏淮的琴,懒懒拨了两下弦,才逶迤施了一礼,对着倾笑就道,‘姐姐可愿意把那剑法再为妹妹舞一回?’众人见那两姐妹,唱和之间,也吊足了胃口,便立即催促起来,倾笑也不恼,直接就走到一棵槐树旁站定,等洛轻尘起的第一音。”
“你道那洛轻尘却弹了首什么曲子?居然就是那首《春江花月夜》,人人都知那曲子,或洞箫或琵琶奏出,其余乐器少有人能解出那曲中真意的,但洛轻尘方才弹出第一个音时,就叫晏淮的神色凝住了,在场的也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同,琴音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听来并未有什么不同。但晏淮是在场最通音律的人,他一直就静静听了下去,只觉那曲子在那女子手下游移出来,直将人带入了曲中,将那种离思情怅竟抒发了个淋漓尽致,清丽处更清丽,怅惘处更怅惘,只把当时人都打动至前尘不思,后事不续的地步。但听她一曲毕,倾笑那边的剑也就势一收,一时琴剑和鸣,将在场众人都震惊到七荤八素。虽大抵是习武之人,可能不能尽懂洛轻尘曲中真意,倾笑的剑法也就正好替在场的人解了惑,她那剑法仍旧使的是与谢敬宸过招时的那一套,但细看之下又有不同,只觉变化无穷,看似毫无章法又处处勾人心弦,连最后的收势也与琴声结合得丝丝入扣,叫人看不出半丝破绽来。知道那场剑舞琴奏的,也时常回味当时情形,人人都忌在人多时演练剑法,那倾笑却是不惧,只因她剑法的高深处,是没有人看得明白的。那个女子同洛轻尘,都是极骄傲的,待得那一场过后,洛轻尘站起身来,将琴放在一边,只对晏淮微微一笑,便与倾笑相携而去了。”
一席话说完,总有些口干舌燥之感,说话之人喝了一口水,正欲说话,已有人似等不及了般问道:“既是走了,那洛轻尘又如何与晏淮相识的?”
说话之人微笑方罢,才又接着道:“各位且莫急着追问,小可所知的,今日定会为各位细细道来,毕竟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回味起来,也觉乃是一段佳话。当时谢敬宸落败的消息传得极快,但洛轻尘的那一曲,因与武无关,且一众人又不曾听懂,江湖中也就少有洛轻尘的名。倒是倾笑将风头占尽,也未见有急流勇退之态,想来也是,艺高人胆大,必有可依恃的东西,倾笑就是如此,将谢敬宸打败之后,本是声名大盛,却也不曾收敛,尽挑各派高手与之相斗,也是全胜的境况,每每有胜出的一战,洛轻尘也必会挑个僻静处为倾笑弹奏一曲,那曲子据说也不曾换过,一直便只那一首《春江花月夜》,及至弹奏之时,倾笑也必然会舞那一套剑法,当然这两个女子不知。晏淮是派了人跟着她们的。”
听罢最后一句,气氛顿时有些鼓噪起来,以晏淮盛名,居然会去跟踪那么两个女子,总觉他定是有些不可告人原因,众人也不急,慢慢安静下来,静静等那人继续说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