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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静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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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及那么一段旧事,在场的人几乎都忘了轻尘公子的贴身侍女慕雪,而那个小女子居然也就一直沉静的坐在一旁,将所有人说的话都听下,也一边静默的记下,留待将来应不时之需。
听到现在,似乎也还只是一个开头,那些关于晏淮的东西,也都是些零星琐碎的拼凑,正好籍着众人没有把注意力转向自己,寻求更多的机会去了解轻尘山庄的过去,抑或是关于晏雪楼的过去。
只凝神半晌便又听得那人说道:“你道是堂堂一个晏淮为何却要派人跟做两个女子?众位可能想到了,确与洛轻尘的那曲子有关,晏淮本是极爱音律,总想着与洛轻尘有知音之遇,偏偏洛轻尘的心气儿有些高,也就不肯理会,这才有了跟踪一举。”
仿佛舒了口气一般,其实在场的人心内对晏淮是充满崇敬的,不过那种窥探得手的感觉,还是容易叫众人好奇,晏淮后来在江湖上的消失,也是众人极端想明白的,今天有人在这里说出来,虽然那口气里有些不敬,但总算为众人解了惑,才不至令人群起而攻之。
楼上的镜渊与无涯也是听得一阵迷惑,相视笑过,心下都想:原来师父也曾一度骄傲过,也曾令江湖人侧目过的。但师父那般的骄傲,为何突然就收敛了呢?
都是想不通的眼神,对望了一眼,就等楼下那人继续讲下去。
只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且带了些迅疾的风声,便如同有急事一般,一时眼前终比过去重要,也就不再去想那些关于洛轻尘的种种,只管盯了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骑来看。
待得那一骑近了,众人方才看清,那也是一个女子,无人识得,慕雪脸上则是一阵欣喜,站起身来道了声:“燕茴姐姐。”
燕茴翻身下马,四处扫视一眼,人虽多,却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心内失望不已,但依旧是笑笑的:“慕雪怎的今日就你一人,晏公子呢?”
慕雪听她这般问,不由有些愣怔,后来才想及,虽前几日就到了谢炎府,也确不曾看见燕茴的身影,立即答道:“我家公子正在洛阳城内,与谢炎公子聚着呢。”
“哦?”燕茴听到回答,本是有些吃惊,但在这里说话,似乎太过众目睽睽了些,也就没有多问什么,但心下却忖道:连从未出过岳阳城的晏雪楼都去洛阳了,不知洛阳能出什么事?
思忖片刻,方才拉了慕雪道:“不如我们去楼上谈谈。”
慕雪也不推辞,就随之上楼,也不知似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挑到了无涯的隔壁,无涯自然也就不放过这个能偷听的机会,她内力虽算不得高深,但隔壁说话,总还无需运功来听的。
果然,店小二一走,慕雪就当先发话了:“燕茴姐姐,近些时候,你怎不在洛阳?”
燕茴似乎笑了一下才半开玩笑的道:“怎么,小雪儿很久不见我来轻尘山庄,就如此想姐姐了,亲自去洛阳想把姐姐追来岳阳城啊?”
“可不是呢,姐姐不在洛阳,错过了太多热闹了,若姐姐回去洛阳,香芜姐姐自会告诉姐姐的,这里我就不细说了,但看我家公子与谢公子这些时候的反应,总有些不同寻常。”
无涯本有意探听探听这些时候洛阳到底出过什么事,但不想那小姑娘看似天真,但却不是没有心机,听到他们如此说,无涯凝神望了镜渊一眼,才轻声说道:“洛阳有大热闹可看,镜渊哥哥去不。”
镜渊见着今日无涯,总觉有些不同,莫非那叫做蝶妍的女子,竟能开导了无涯?眼见无涯脸上虽然仍有些疲倦神色,终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无处可排遣,现在连说话也是这样轻松的口气,倒像极了是心结解开之后的释然。听得无涯问话,也不思索,当即答道:“无涯想去看热闹,我自然要陪的。”
“只可惜了没听完的故事,那燕茴一来,什么消息没有带来,却平白将讲故事的人给吓到了。”
“燕茴是谢炎府的。”
无涯这才噤声不语,自己如今惹上的,已经不止一个谢炎府,若真要将江湖中的热闹看尽,其中的风险也是必然的,淡淡看了一眼窗外,日头早已升了起来,不似昨日那般的昏沉黯淡,总有些喷薄的意像在里面,心神为之一振:“要看热闹,恐怕一个燕茴给我们的,不够呢。”
无涯与镜渊只道能听到隔壁说话,岂知隔壁人此时也听到了他们说话,虽然说的极像打哑谜,也大致听了些出来。令燕茴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隔壁就是无涯,掩饰住心下些微的紧张,更是轻声问慕雪:“你家公子知道那个无涯吗?”
慕雪听到燕茴问话,神情就那么黯了一黯,许久方才一叹:“岂只认识,姐姐刚才不曾听故事,无涯与公子,也有过琴剑双舞的场面呢。”
燕茴想是对慕雪了解极深,看慕雪神色,也已知她隐忍的东西在这一刻散发了出来,只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无涯那样的女魔头,怎及雪儿一半善良。”
慕雪眼下依旧黯然不已,自己在晏雪楼身边呆了十年,晏雪楼也从未有过好奇自己长相的想法,但自打无涯一出现,晏雪楼不曾见得其人之时,就有过那么一丝好奇,甚至花了功夫将无涯引至轻尘山庄,促成了那一场琴剑双舞。
恐怕现在黯然的,不只慕雪,镜渊也与她怀了同种心情,只他后来才知,兜兜转转的去到轻尘山庄,也不过是那轻尘公子一手安排下的,无涯与晏雪楼,偏偏又似极投契的样子,但那投契,又似有一层如水的隔阂,这便让镜渊理解成了君子之交。很久不曾有人提及,今日隔壁再说起,镜渊便不由有些心乱起来,只管盯了外面的太阳看。
只无涯是最平静的一个,虽仍旧心醉于晏雪楼的那一曲,但却不似慕雪与镜渊想的那么多,只一曲子而已,珞璎死去的那一日,亦听过那般飘逸绝伦出尘脱俗的曲子。但当时无涯能以一朵牡丹将那一首曲子后面的部分截掉,也就不想听每一首曲子的结尾。
可是晏雪楼不知,直到那一曲弹完,无涯的剑风止,也不曾有人看到无涯两颊无声掉落的泪水。
很久不曾为一支曲子落泪,偏偏那样的曲子,像极了回忆中的踪影,斩不断理还乱,迫使无涯听完,那一场剑舞,也就显得格外精彩绝伦。晏雪楼虽看不见,但剑风过境之时,仍旧为无涯身上的那种风仪折服。
那是一种带了悔与恨的气势,还有无尽的倔强,剑风从耳旁呼啸时,晏雪楼总有种停下手中拨弦动作的冲动,只为细细去听那柄长剑啸成轮回的感觉。从没有一时有过那般强烈的感觉——晏雪楼希望那时自己是能视物的。
慕雪在晏雪楼身边十年,又怎会不知他那时的想法,只远远的看着落叶在无涯的周围铺陈开来,绿绿的一片,晏雪楼那时的沉醉与希望,便尽都在慕雪的眼里展现了出来,那时才觉自己跟了十年的男子,也只那一刻才最真实。
慕雪本以为晏雪楼就会以轻尘山庄的名义将无涯留下,可是晏雪楼最终还是送无涯离开了,即使晏雪楼看不见,他也能从无涯不多的话语里得知,无涯是个留不住的人。
那一刻,慕雪也没有读懂晏雪楼。
直到无涯从轻尘山庄离开,那一身白衣带走一串一串晶莹的露珠之时,无涯也不曾回头,当时的镜渊,看着晏雪楼无神的眼睛,看了半晌,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跟上无涯,两个人就那么离开,没有丝毫留恋,抑或整个江南,本没有他们留恋的地方。
晏雪楼就那么一直望着无涯去时的方向,手指在半空一一滑过,似乎总想留住无涯临走时带走的风。
那时的慕雪,手里的箜篌一松,最终却没有落回地上,只因慕雪仍旧不想惊动身边的那一身白衣,只觉晏雪楼无论心在哪里,至少现在还是离自己最近的。
但从不曾想晏雪楼会去洛阳,从不曾想晏雪楼会去祭奠那个被无涯杀死的女子,他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为了多年的朋友谢炎?抑或只是为了祭奠那个与自己齐名的女子?
自打晏雪楼去过洛阳,也便不再时时要慕雪跟着了,除了那一日他去洛阳北郊时,慕雪曾为他将要走的路细细算好再告诉他,之后的日子,便仿佛能看见一般,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下。为此慕雪一度以为晏雪楼复明了。
晏雪楼自幼失明,从未见过阳光,所以习惯的黑暗之下,也并无什么色彩可言,慕雪遇见晏雪楼时,也是一个人,当时的他,也是一个人,静默的站在自己面前,对他道:“不如你就跟着我吧,省去将来的生计奔波。”
那时慕雪只觉晏雪楼的的容光如神仙一般,手里依然紧紧抱着珍视如生命的箜篌,就那么一步一步跟着晏雪楼,去到轻尘山庄,那时的洞庭湖,春水正涨,仿似洛阳的牡丹花开,只有不尽的清冽之感,初见晏雪楼,慕雪不知道,晏雪楼本是个眼盲之人,只觉他步履间有些飘飘然。
当慕雪细细看晏雪楼的眼睛时,才觉出他眼内的无神,但那种无神里,却有些苍茫之意,连同身上那种对谁都拒绝的戒心,叫慕雪感慨的同时更觉心惊。晏雪楼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谁的。
他却在那一瞬间相信了自己。
十年之前,十年之间的旧事,回忆起来总觉有那么一丝怅惘流淌而过,但那种怅惘却带着甜意,纵然日子过得寥落,也能将人的生气都在那种寥落中散发出来,让人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回忆时,也不仅仅是慨叹,而有更多无悔。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燕茴说话,一边想着从前种种,蓦然想及那个未听完的故事,也是有些迷茫的,关于晏雪楼的过去,关于轻尘山庄的过去,都因燕茴的到来而终止。
慕雪颇有深意的看了燕茴一眼,那一眼里是带着探究的,但那种探究,也多少带了些不信任,燕茴不是没有看出来,但她却真的不知,慕雪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她,抑或,与她相交的这许多年里,终究有个什么原因使她们之间的那根线断了。
心底轻轻一叹,继而问道:“你这次,就只为了推掉这一回的子虚鉴么?”
不知不觉,这一场端午也将过去,天边的晚霞又染红了半壁,那片光晕透过窗,照在屋内,却将慕雪的脸埋在了阴影之内,一直不曾离手的箜篌在她无意的碰触之下,发出了一阵清亮的声音,许久才答非所问道:“我十年里都没有离开过公子身边,公子也不曾出过轻尘山庄。”
燕茴本也有些奇怪,为何晏雪楼自己去了洛阳,又将慕雪打发了回来,但。慕雪之言,似乎她也不知原因,只好附和了声:“晏公子总有他的原因。”
无奈一笑,手指又似有意似无意的划过箜篌的弦,那声音响在耳边,却似有些许的夕照之感,与天边晚霞一衬,竟似融合在了一起,待得听了燕茴的话,更是无奈,原因总是有的,但那原因,有时却是莫名其妙的就促成了,叫人都摸不着头脑。
譬如晏雪楼突然就说要出去走走,突然就要去洛阳,突然就要去看那个传说中叫珞璎的北弦,突然就要取消子虚鉴……
太多的突然,一时之间,连慕雪都感措手不及。
所以燕茴说,总有他自己的原因时,慕雪淡淡答道:“所以公子愿意独自留在洛阳时,我没有不放心,就这么回来了。”
燕茴这时却是另外存了心思的,但慕雪不说,她也不能多问,至于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得回去慢慢再说了,现在隔壁住着一个无涯,很可能对自己不利,好在那女子刚出江湖,并不了解形势,是以要做某些事情时,瞒过她也是相当容易的。
但燕茴看慕雪的神色里,总透着那么一股天真,但她说的话里,却多半不重要,这就令人怀疑起了那些话的真实性。譬如轻尘公子会去洛阳,分明与自己送去的信有关,慕雪却似全然不知道一般,虽然送信当日慕雪并不在场,但慕雪在晏雪楼身边呆了十年,该不会连慕雪也不放心才是,这么想着,也就觉得慕雪的那份天真并不真实了,口里笑道:“但不知晏公子想要回君山时,是不是还要叫你跑这么一趟呢。”
“这个,我尚且不知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江湖正乱,以晏公子的身体,恐有不方便的地方。”
“谢公子府上的人,不至于抽个人出来照顾公子都是难题。”
“但如今形势,晏公子定然明白,所以,轻尘山庄,总还要个说话的人,不知那个能说话的人,可是慕雪妹妹?”
“应该算是吧。”慕雪本想说,其实又何曾需要到她,以公子的能力,他无处不可控制,但她也终于发现,燕茴这一回问的太多,也就一句话带了过去。
这边燕茴则有些担忧起来,晏雪楼在江湖上出名的,虽然只是那一手琴技,但知道轻尘山庄的人,更了解的却是轻尘山庄的武功。
一个谢炎府已经称霸武林很多年,若再加一个轻尘山庄,即使再乱的江湖,也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平息下来,若是这般容易,那许多门派的努力岂非白费?
想得本有些沮丧,但隔壁的那个女子,实在是一颗能叫人活,也能叫人死的棋子,但看那棋子掌握在谁的手里了。
念头转的电光石火,话头却是不紧不慢,明知从慕雪口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却也一直在说着。纵然私下里燕茴总觉这么做有些对不起慕雪,但那些使命,那些身不由己,还是叫燕茴原谅了自己。
再一转眼,就已经是夜幕初上,星斗满天,一钩新月斜挂,兀自冷冷清清的看着世人或笑或闹的人生,日复一日。
辰星楼内住着的人,终究觉得这个端午有些无趣,但又如何?人在江湖,本就身不由己,哪还有些闲心去记那些徒增伤悲的节日,连同唯一能将尘心洗尽一回的子虚鉴,都已经飘渺无期了,许是这个岳阳,也无需再待下去了。
再愚笨的人,也该看出了江湖的不同寻常了吧,纵然从前安静,但听得有人说起的昨日那一场厮杀,也算作一个开场了罢。
无涯正静静的看着一天的繁星道:“明日,我们就可以走了。”
彼时镜渊也注意到楼下的喧嚣,是那种聒噪与烦躁式的喧嚣,各自叫嚣着,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和着酒壶碰撞的声音,将一腔一腔的不忿发泄了。这个江湖,原本就只是那么几个人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