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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思忧 ...

  •   翌日便是端午,仍旧有很多人向着辰星楼的方向而来,昨夜住在辰星楼的人,都是一夜未眠。毕竟有那么个武林中闻名的女魔头在这里住着,即使那女魔头在众目睽睽之显示过受伤的痕迹,但那种对深心的威胁,已然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自然子虚鉴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替代的,就如洛阳的牡丹花会,总有宾客往来。
      更何况辰星楼本就是每年接待轻尘山庄主人的地方,虽算不得闻名遐迩,至少也是小有地位。子虚鉴本无定日,只知是端午前后,既然前些日子轻尘公子没来,端午之后,也必然不会叫人失望。
      所有人都如是想,也都那么陆陆续续的来了辰星楼。
      近中午时分,辰星楼内的大厅又已如昨日那般热闹了,恐怕谁都不再记得昨日的厮杀。
      店小二对于那种打杀的场面想来也是司空见惯的,只要有打斗发生,只管躲避,更何况那样的事,能不被灭口已经算作万幸。
      但是小二怎么也没想到,昨日那个剑剑夺人眉心死穴的女子,居然就住在辰星楼。
      是以上午时分,一个穿灰衣的店小二来送茶水之时,正巧碰到无涯开门的身影,当时便瞥到了无涯眉心的那一抹伤痕。
      这伤痕给人的感觉无疑是恐惧的,见过世面如辰星楼的店小二,也没能例外,当时茶壶就铿锵的掉到地上,连带着小二睁大的眼睛,口里叫道:“女……无……涯……”意识到不对之时,连口也忘了改,只呆立在门口。
      无涯经过蝶妍一夜针灸推拿,内腑的伤也已算不得什么,虽然脸上仍难掩疲惫,比及昨夜的狼狈,却是好得多,见店小二的惊诧,先是一愣,但也似意识到了什么,沉声道:“这里没什么事,走吧。”
      那店小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怔了半天方才拔腿向楼下跑去,那情形堪比身后有虎豹狼群齐追。
      倒是正出得门来的蝶妍,看到眼前情形立即大笑起来:“没想到,姑娘已经被天下人认得了。”
      无涯侧身一让,将行至门口的蝶妍让至屋内才道:“你不怕将来有一天像我这样?”
      蝶妍思索半天才道:“怕。”
      “那你为何还要救我?”无涯说这话时颇带了些自嘲的口气,但其中的冷意,也不似昨天,“要知道我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你怎知就是人人得而诛之?但凡武艺高强的人,没有哪个门派不想留为己用的。”蝶妍看着站在门边的无涯,自顾自的一边手指轻叩桌面,一边带着莫测高深的神情。
      但无涯看她的神情,虽然自己本非时常取笑于人的人,但看到蝶妍装出来的正经,仍旧有些忍俊不禁,认真的看了蝶妍一眼,方才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时轮到蝶妍忍俊不禁了,再度瞪大眼睛道:“能得无涯的一声谢,将来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算值了。”
      “何必,我一个无处容身的人。”这时的无涯,眼睛转向窗外陆陆续续进来酒楼的人,忍不住就有了些睥睨神色,也不知为何,总觉那些扬眉吐气的人,都是不该如此扬眉吐气的。总觉那些人,怎么就能那么无忧无虑的东奔西走,就如身边的这个女子,那神色间也是透着干净的。眼神亦是清澈如潭。
      可自己,无涯轻轻在心底叹过,纵然后悔过,也已来不及了,江湖总是仇杀,总讲杀人偿命,自己既然入了江湖,便再脱身不得了罢。
      无涯一神思,那眼神便不觉朦胧起来。
      蝶妍却是看得心惊,一直望着眼前女子,分明什么都写在脸上,却又什么都看不出,就如此刻她在走神,可又不知那眼里氤氲的东西,到底包含了些什么。
      听到无涯带了些漫不经心的口气说的那句话,蝶妍仍旧在笑:“你怎知就你一人无处容身了?”
      “莫非,你?”无涯半信半疑道。
      “不是我,至少玉垒街上,我还有师父,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人了吗?譬如镜渊公子。”这时蝶妍是望着无涯的眼睛的,若她真如面上那般冷漠,此时就该如同一潭死水,毫无反应才是。
      但无涯的反应显然叫蝶妍有些吃惊,无涯居然——从眼角处慢慢滑下一滴泪来。
      一时蝶妍也就无所适从起来,本来觉得这个女子的坚强与冷漠,必然不会有什么情绪外露才是,但是——太出人意料了。
      但眼泪,也只仅仅的一滴,还未滑自脸颊以下,便风干在空气中,只听无涯道:“这客栈的所有人,可都算作身边人?可是身边有人又能怎样?”隐忍了口气中微带的苦涩:“有时候,便是身边人才会在你身上留下永不可愈合的伤疤。”
      蝶妍听得一头雾水,本来以为自己出言定然触到了无涯的痛处,但不想无涯自己竟然说了出来,其中不乏有她身上一直不曾外露的东西。
      若说自己对她有恩她便能倾心相对,那这个女子又何来可怕之处,要知武功与智慧缺一不可,无涯显然也是这样的类型。
      所向披靡的盛名下,必然有无穷的智慧,她杀人必然也不是只为杀人而已,蝶妍在心内猜测良久,仍旧不知无涯为何平白无故的道出了这一句话来。蓦然一抬头,看见无涯眉心的伤痕,立即有了恍然的感觉,但却没表现出来。
      那是两道深切的刻痕,一横一竖交叉,正好在眉心突兀着,许是伤痕本身太过刻骨丑陋,看着年月也算极久,是以那伤痕看起来倒似专门刺上去的,还带着胭脂似的红。
      猛然就觉得这伤痕后面有着不简单的故事,但看无涯的样子,必然没打算说出来,以她的行径,若她身上的有些一直不愿告人的东西被自己看出,即使自己对她有恩,也难逃她的那朵索命牡丹。
      不由就觉身后一寒。
      但回神之时却见无涯正盯着她,脸上全无深沉,除了眸子是深不见底之外,蝶妍居然在无涯身上看到了一抹孩子气式的天真。
      “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蝶妍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好问了出来。
      “因为你看起来和他们不同。”这句话是认真的,甚至还带了些神往之色。
      “姑娘为人做事,全凭喜好,这倒像我的一个故人。”蝶妍在一瞬间就想起了流易,自己的师父,做事也是全凭喜好,不顾旁人的费解。
      但无涯所做的,远远比流易做的多,因为她引起武林公愤了。
      无涯本是甚少说话的人,能与蝶妍道出这么多,也算作是极限了,听蝶妍提及故人,也不追问,若蝶妍要说,自然会说。
      于是无涯知道了,蜀地还有一个玉垒街,玉垒街上尚有个江湖中人称“春谢仙子”的女子。
      蝶妍在提及自己师父时的神情是骄傲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待得蝶妍终于说完,无涯也是面沉如水。
      倾笑便是自己的师父,自十岁时跪在那个女子面前,镜渊道出种种之后,无涯便是倾笑的弟子。
      但远没有蝶妍所说的那种师徒的情分。
      十年来,自己与师父都是有着隐隐的距离的,似乎谁都有不可触碰的过去,都只在一碰撞间就离开。
      从来没有蝶妍说的那种其乐融融。
      除了镜渊。
      自从那一日,无涯带着满面的血从祭月轩奔出之后,就一直在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里徘徊,企求去寻一个安身之所,从未想过能将生命延续至十年之后。
      那时无涯脸上的伤疤尤自带着暗红的血迹,发乱如草,一个人呆呆的蹲在街角,看着过往的人群,衣履如风,从无人在她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乞丐身前停留。本已绝望的无涯就那么抱膝坐在一群乞丐中间,彼时的洛阳,还是牡丹盛放的季节,但繁花与繁华之下,全然没有那样一个孤独无助的身影。
      但就是那般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镜渊的脚停在了无涯跟前,彼时镜渊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比无涯也仅仅大四岁而已。
      但无涯看到镜渊的那一眼,便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
      也只是想想而已。
      无涯没有因为很多天以来唯一停下脚步的镜渊而觉解脱。
      那脚步里,仍旧带了徘徊的味道。
      无涯就那么目无表情的盯着镜渊的脚,甚至没有抬头看过一眼那双脚的主人,直到那双脚也一步一步离开,无涯才抬起头来看着那双脚的主人离去的背影。
      似有所觉般,镜渊当时转过头来,与无涯的目光一撞,就那么被无涯眼里沉沉的不知所措打动,但那眼里,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怨意。
      无涯也就在那一刻,真正觉得抓住了一根稻草,因为镜渊在一刻的惊讶之后,眼底居然是温柔的。
      自打离开祭月轩,从来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那么温柔的看着无涯。
      那时,无涯十岁。
      镜渊将无涯带离了洛阳,从此住在高高的山林之间,看云起云落,日升日沉。年复一年,就那般过去了十年。
      与倾笑之间,也是甚少说话的,在无涯的记忆中,倾笑的脸上,从来没有一日不带笑容的,即使是自己刚上山时,倾笑有过一番为难。那为难的词句在倾笑的嘴里吐出,也是带笑的。
      但无涯也是感激倾笑的,因为眉心的伤痕,倾笑从未放弃过,但无涯自己放弃了,就那么深深的刻在眉心,当成一个记号,永不愈合。
      想及眉心,心内便是一痛,十年之内,无一日不做的梦,也都在眉心越积越是清晰。
      终于牡丹再开之时,无涯提出了下山的要求,她想要了结的,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但是梦了结了,崖山却回不去了。
      江湖果真是一场羁绊,无涯也终于明白师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是为什么。
      再回首时,已然遥不可及,纵然崖山也只几座山之间的反复,就能重新见着那一块白石,但是……默默的望向窗外的人群。
      这些人,又会让自己回去么?
      从蝶妍口中得知的江湖,也不似真正谢炎府独大的,本以为谢炎与珞璎十年的情分,必然会来寻自己报仇,没想接近一月过去,仍旧不见谢炎府有人找来,就算有人寻仇,也都只是些二三流的角色,但一眼便能看出,绝对不是谢炎府的。
      眼下所遇的,已经有毓秀宫和荆剑门了,与自己算作有直接仇恨的谢炎府竟然一直迟疑未决,都派些外门的角色来,不知只为一探风声,抑或是已经意识到江湖的情势,还来不及对付自己。
      一阵沉思,待无涯反应过来时,蝶妍已经走了。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脑中惊鸿般的划过这一句诗来,手腕一翻,紧紧抓住腰间的剑柄。
      再回神,才知不过是店小二的敲门声。
      嘴里道了一声:“进来罢。”立即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同店小二一起进来的,还有镜渊。
      待店小二出门,镜渊才缓缓在一旁坐下,道了声:“无涯,我们回崖山,好么?”
      又是一片氤氲的水色在无涯的眼里升起,茫然的看了镜渊一眼,才一指窗外仍旧陆陆续续而来的佩刀挂剑的行人道:“我们还回得去吗?”
      楼下大厅大抵已经挤满了人,很多后来的人索性就坐到了外面的凉棚之下。
      五月的天气,是透着闷热的,但那些坐在阳光下的人,却似没有那样的感觉一般,可见都是些武功不弱的人。
      镜渊也不回答无涯的话,淡淡道:“没想到轻尘公子的名头这么大,若他有心,也必然比谢炎府的风头劲得多。”
      “但据晏雪楼说,他与谢炎,是至交。”
      镜渊显是现在才听说,虽然前一阵曾经在轻尘山庄住过一些时日,却没有想到看似轻尘公子那样淡泊的一个人,竟然与谢炎是至交。
      若有所思的看了无涯一眼,才道:“看来今天,我们连这里也出不去。”
      无涯下意识的一摸眉心伤痕,缓缓道:“要认出我来,太容易了,镜渊哥哥,我总是太任性吗?”
      镜渊从来就觉得无涯向来不喜欢说话,但一说话必然叫人摸不着头脑,现在亦是如此,他不知无涯怎么就能将今天的形势与她的任性扯在一起,思及无涯未痊愈的伤,镜渊道:“无涯,总该在一个地方停下了。”
      窗外是人声鼎沸,马嘶驴鸣好不热闹,但今年的子虚鉴,却有很多人觉得不同寻常,先是轻尘公子久未有消息,然后是昨日这里荆剑门的人铩羽而归。虽然今日荆剑门的人没说,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人已经得知就是因多日围追无涯至辰星楼前,才致几乎全军覆没。
      似乎今年的子虚鉴,不仅仅是一场乐曲的盛会,也隐隐含着汹涌的暗潮。谁也不知,他们要等的人,此时还在谢炎府内,煮酒论英雄。
      辰星楼这边也并非全无交待,因为无涯看到了晏雪楼身边的丫头,那个叫慕雪的女子。
      仍旧是人未至,声先至,箜篌的声音,一簇簇响过之后,才出现水蓝色的娇小身影。
      所有人都觉得那女子手上拿着的箜篌有些不合时宜,但她一路行来之际,却没有人敢说她适合带着除了箜篌以外的乐器。
      之间她脚步缓缓,衣袂飘飘,身上的那一抹水蓝色,与天空的调子居然毫无二致,似乎已经有人识得那便是轻尘公子的近身丫头,所以也都安静下来,静静等着。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轻尘公子的丫头来了,轻尘公子也必然就在不远处。
      只有无涯知道,轻尘公子此时不来,近日绝对不可能在这里现身了。毕竟从洛阳到岳阳,也是有好几日的路程的,他能将近身丫头遣了来,一定没有打算在子虚鉴的时间内回到君山。
      果然慕雪走近辰星楼时便带了歉意的笑容,缓缓开声:“我家公子要我来对各位道声抱歉,今年的子虚鉴,恐将延至六月,近些时候,轻尘山庄有脱不开的要务,若各位愿意等到六月,轻尘山庄倒愿意为各位开这方便之门。”
      一席话完,周遭不是喧声,而是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其实这里的很多人,也都只有在听到轻尘公子的一曲之后,才有归宿感,江湖中人的流浪,也只有在轻尘公子一曲之后,才能洗尽尘埃。
      但今年,说是延期,但那希望,却已不大。
      慕雪一直站着没有说话,跟在晏雪楼身边久了,总也有些大家的气度,她便等着大家反应过来之时,再来安抚众人。
      无涯与镜渊一直站在楼上的窗口,盯着慕雪。彼时慕雪也似有意似无意的往楼上看了一眼,只一瞬便又重新面向众人。
      无涯在寻思这中间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子虚鉴的不同寻常在于很多人的看重,若是爽约一次,以后恐怕也就少有人记得了,晏雪楼居然愿意交换这样的结果,莫非洛阳又有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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