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幽冥》前言后序

53、虞无痕

　　再到沧水，两人先打听了虞无痕的下落。虞府是不可能了，早就人去楼空，可能他是不想再生活在满眼回忆的地方。

　　最终找到虞无痕，是在郊外的一栋木屋里。木屋很小，估计只有以前虞府一个厨房的大小。他已经头发胡子花白，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裳正在劈柴火。虞歌走近的时候，他眯起眼睛，笑呵呵地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吗？”虞歌说：“您不认识我了吗？”

　　虞无痕放下有些钝的斧头，拿手抹了抹眼睛，手背黑瘦，像是覆了张干枯的老树皮。他凑近看了看，他脸上都是皱纹，因为要看清来人而皱起的眉毛让他脸上的皱纹更为明显。他端详半天，道：“老头子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了，记性也差，实在是弄不清楚谁是谁。”

　　虞歌喊了声爹，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微颤。虞无痕停顿了下，刚转过去的身体又转了回来，他问道：“你刚刚喊什么？老头子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爹。”这声几乎是凑着耳朵喊的。虞无痕哆嗦了下，又把他看了看，道：“年轻人，不好瞎喊拿人开心啊。”

　　“爹，是我。我是虞歌啊。”

　　“虞歌？”虞无痕摆摆手，捡起地上劈落的木材，把它们摞成一堆，回忆道：“我的虞歌早就不在世上了。而且你和我儿子长得也不像，我儿子啊，他鼻梁上有一颗浅浅的痣。他小的时候，我经常拿这开玩笑，说万一他走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拐卖了，长大了凭着这痣我也能认出他。哈哈哈～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的。你是他的朋友吗？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爹为何从小激励我练剑？你曾说教不了我别的技能，你说别人家长辈会生意会制药，而你只会些粗人的拳脚，只能对我的剑法略指导一二。你怕自己功夫不到家，给我请了一堆师傅来教。你说唯一的技能不能被别人比下去，只有练得像样了，别人才不会看不起。”

　　虞无痕视线落在那堆木材上许久，道：“原来虞歌连这也跟你说了。”他揉了揉眼眶，道：“他，是个好孩子，从未叫我失望。都是被我这个父亲拖累了。”

　　虞歌轻道：“他说从未怪过你。”虞无痕没有回答。

　　“舅公，他真是虞歌。”顾执安上前解释。

　　虞无痕拾着柴火的手微微发抖，他摞好最后一根散落的木头起身：“不说过去的事了。年轻人，不嫌弃的话，进屋喝杯茶吧。”他把两人请进了屋。木屋内空间狭窄，几步路就能走到头。进门是一张小方桌，旁边点燃着一个小柴火堆，柴火堆上搭着个人字的架子，架子上挂了一壶水正在烧。房间再往里摆放着一张简易木床。虞无痕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两个杯子，洗了洗放在桌上，拎起烧开的水倒了两杯。“见笑了，屋子简陋，连茶叶也没有，你们将就着喝点吧。”虞歌一直看着他忙活，他端过茶杯，欲言又止。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您一人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啊，我住这都好多年了吧，早就习惯了，算起来，有十多年了吧。”

　　虞歌喃喃道：“是吗？都已经这么久了。”

　　再然后几人便坐着无话。

　　顾执安和虞歌离开木屋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走在离木屋不远的路上，隔着空气中飘着的轻絮，眼前的这条小路突然变得逐渐熟悉，顾执安停住了脚步，“我好像走过这条路。”

　　虞歌跟着停下，看向他，清透的雪花落在发间，落在眼睫，落在两人之间。

　　顾执安回忆：“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你想到了什么？”

　　过了良久，有温热的东西融化了扑面的寒气，顾执安望着不远处的山坡，“我知道为什么你爹一定要住在这里了。”

　　虞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处山坡上有一个矮矮的土坡，他忽然明白过来，站到顾执安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道：“我在这里，在你面前的是我，其他都过去的都不是。”

　　顾执安望着他：“我知道。不论你是魂是人，我只认你。”

　　虞歌伸出一只手道：“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好。”顾执安牵起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那个好不容易再伸向他的手，他再抓住万不会再放开了。

　　第二天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指明是寄给虞歌的。信中道：

　　“虞歌我儿，

　　我不知该不该这样称呼你。昨天你来木屋说你是我儿，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不是人，没有人会端着滚烫的杯子毫无感觉的。这应当是我那孙外甥执安的功劳，我才得以再见到我儿或者准确来说是我儿的记忆。其实执安那孩子才是受伤最重的一个，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法从过去中走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头脑发热做的蠢事牵扯了太多人的命运。

　　我现在老了，记性也大不如前了，可那些事都清楚地映在我的脑海里，我还记得出事那日满天的大雪。大雪能掩埋踪迹，时间能推移，可不论过多久，就算所有人都遗忘了，它还是存在的。我的罪孽是大雪和时间绝对掩埋不了的。

　　就让我一个人呆着吧，直到忘记我的那一天，我不值得被原谅。我的虞歌早已经先我一步走了，余生我都会在这里守着，守着他，也守着我的罪孽。

　　虞无痕”

　　虞歌垂下拿信的手，“执安，你说一个人如果没有了以前的相貌，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吗？”

　　“虞歌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你叫虞歌也好，怀绪也好，你就是你。”

　　“可是他不认我。我不该以现在的样子去刺激他的。”

　　“这不是刺激，你有没有想过，对他而言这也许是慰藉，他只是太在意过去的错，不愿原谅自己。”

　　虞歌抬头望向他：“那你呢，再见到他，对你而言，是刺激还是慰藉？”

　　顾执安一愣，继而回望他，眼底是遥远的平静，“我早不怪他了，从你离开的时候。我记得你说的。如果他有错，在那时候就已经偿还了。”

　　“对不起。”

　　顾执安收回视线，他忽然有些难过，他转身准备回屋，轻道：“我不想你回来是为了偿还这一句。”

　　虞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兀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