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3、2.旁观者

　　白日当头，黄尘滚滚。专门开辟出来的建龙场上竖起一排排练武用的稻草木人，入选建龙卫的男孩们便在此训练，场上木剑的劈砍声、孩子气的呼喝声不断。王祺有时会来此闲坐观武——当然也并非总是有闲，自回国之后他选拔才德之士做王师，理政之暇他自己也是要跟人学书学剑的。
　　朴胜基紧握木刀劈砍着眼前一人高的木人，咬牙鼓嘴的十分卖力，仿佛那个十字形的木头跟他有仇似的，他偷眼瞧了瞧身边的洪林，洪林的状态和他也差不多。他心里颇不以为然。当初他还调侃过一句这个看上去一脸郁闷相的洪林，觉着洪林不够机灵，大概不会入选吧，想不到后来大家还在一起同起同卧，成了同伴。洪林乍看上去不惹人注目，还真有一股闷劲头，学剑时间不长就崭露头角，在建龙卫的三十六个男孩里颇为出众。这让一心出人头地的胜基隐隐感到不安。
　　身后忽然有小声的骚动，虽然训练的阵脚没有被打乱，凭经验胜基已经想到大概是主上来巡视，胜基赶快调整状态，把分散到洪林身上的注意力收回。感觉到身后扫过的目光，他挥剑更加用力了。
　　练习结束之后是对战。虽然同样都是孩子，胜基却不像建龙卫里的大多数男孩子那样，每天训练之后，只是嘻嘻哈哈玩玩闹闹没心没肺。虽说将来大家都要做主上殿下的近侍，可是人总有好恶，殿下喜欢谁漠视谁，他渐渐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君王是不会轻易在口头称赞人的，每次在与他人的对战中取胜后，他还是能够觉察到主上眼里流露些许赞赏的意味，可见自己表现是不错。
　　这次是第一次在主上面前对战洪林。其实如果换一个场合，他未必非要把洪林打得摔倒在地不可，但是既然主上来观战，那情形就大不相同。洪林的每一次进攻，都被他拦腰截击挡住，并且出其不意地反击回去。能够在主上面前炫技，他很激动，这种混合着别样激动心情的表现欲使他战斗力大增，平时他倒也没这么容易赢洪林，这次如有神助，洪林虽然也很努力，但仍被他连连击倒。
　　赢了之后，胜基气喘吁吁地握着小木刀，举手用手背拭去粘在眼皮和睫毛上的汗水，忙忙地转身去看主上的表情。
　　这一看之下，他脸上的期盼之色立刻换成了失落。
　　主上咬着嘴唇，目光正落在狼狈地爬起来的洪林身上，眉尖蹙起，微微眯着眼睛，那分明是惋惜和关切的神情，而成为胜者的自己，则完全在那视野之外。
　　胜基终于明白了洪林何以与他们不同。
　　建龙卫是王的私器。如果说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能用标准来衡量的话，那建龙卫的标准就应当是越出色、越忠勇、越会办事的人越得到宠爱。胜基困惑的问题就在这里。不论洪林是取胜，还是被击败，是神气活现，还是蔫头蔫脑，永远都是主上目光关注的焦点。洪林和他不一样，他是用自身的才能来赢得主上的赞许，而洪林则是用与才能无关的别的东西。这种无法衡量、难以捕捉的东西使他迷惑。

　　深夜里偶然醒来，朴胜基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似乎将近月半的样子，这晚月光意外的明亮，透过窗纸打在同伴们一个个小小的睡榻上，睡榻上耸起一个个半明半暗的小丘。他忽然视线一滞，对脚不远处洪林的床铺，那是早上叠得整齐，还没有展开过的床铺？如此说来，洪林还没有回来了？正在惊疑不定之间，门边忽然传来微弱响声，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
　　一个圆头圆脑的矮小身影蹑手蹑脚地滑了进来，动作虽然很轻，在万籁俱寂的夜里，醒着的胜基却听得到他压抑不住的呼吸声，似乎是刚刚练了一圈的样子。
　　建龙卫的男孩们朝夕相处，不用看脸，只看在夜色中呈现出来的轮廓，他也知道进来的是洪林无疑。“因为白天被击败而不甘心，所以就在夜里练习么？倒还真是个一根筋的小子。”他这么想着，装作睡着了一无所知的样子，却暗暗留了个心眼。
　　励志的书中不乏用“囊萤映雪”、“闻鸡起舞”来教育小孩子们的范例，胜基从小也听长辈们说的多了，一想到洪林这家伙居然这么较劲，他觉得挺有意思。又想，大概也是一时热情，过两天累极了，就要回来倒头就睡了吧。
　　不料一连几夜洪林都晚归，要说这勤学苦练的劲头，还真是令人感佩。
　　这一天在建龙场上，看着和寒柏对练的洪林，朴胜基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大喇喇地丢下自己的对手，走到打得噼里啪啦洪林和寒柏身边，拿出武士的做派，先鞠一躬。
　　洪林和寒柏被他这一郑重其事的礼节弄得摸不着头脑，都停下来愣愣地望着他。洪林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要……”
　　“请指教。”胜基举刀。
　　“我们还……”寒柏张口刚要说，洪林也已经拿起了木刀。自从上次被朴胜基狠狠打倒之后，洪林也觉得胜基似乎有点跟自己对着干的意思，更何况上次他还真是让自己在主上面前把面子丢光了——虽然主上没说什么，可洪林心里却不能不在意。
　　你来我往一阵猛攻快挡，嘴里还带吼的，声响大得把别人的声音都压住了。正埋头苦练的其他人吃惊地往这边看，接着有几个扔下自己手头的练习，提着木刀凑上来，人越来越多，最后差不多三十来个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打着打着技术都开始变形，简直不像对战练习，而像是顽童殴斗。暗暗心惊的胜基有些乱了章法。但是洪林没有乱。洪林此刻表现出来的镇静自若和武术优势赢得围观者中几声叫好。
　　这几声叫好弄得胜基心烦意乱，干脆放弃了手上的力道，顺着洪林一使劲，木刀啪的一声飞了出去，亏得围观的人也是久经训练反应敏捷，才应声闪开，没被飞来横祸击中。飞出去的刀子扑的一声跌进黄沙地里。
　　“切。”胜基嘴里切了一声，不管刀子，只说：“你还真是突飞猛进啊，看来连夜苦练没有白费嘛！”
　　“唉？”众孩童不知情，面面相觑。
　　洪林觉得秘密被戳破，有点窘迫，但并没有初见时的那种怯像，中规中矩地说：“作为保护殿下的建龙卫成员，如果剑术不足，连夜苦练不是应该的么？”如此朗朗应对，朴胜基略感意外，不能不带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看看周围的人，转身排众而出，捡起落地的剑。
　　众人见没起冲突，纷纷散去。离场回宫的路上，朴胜基忽然喊住洪林。
　　“你是在晚上一个人练剑么？”
　　洪林心头咯噔一下，偏过头：“什么意思？”
　　“我是说，晚上、你不回来、你是自己练剑么？”
　　洪林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动声色道：“是啊。”
　　“殿下不在么？”
　　洪林睁圆了眼睛正要说什么，朴胜基已经接上了话：“那么，晚上我也去练剑吧。”
　　“……”洪林吸了一口气又泄了，反驳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怎么？我不能一起来么？你不是常说，大家都是兄弟么？”
　　“啊，可以啊……”洪林找不到什么理由，只好口不对心地答应着。
　　“那么今夜我也来练习，这么说定了吧。”不待洪林反应，他自作主张地说完，抢先一步走开。只剩洪林站在那里，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结果一气等到夜幕降临，建龙卫宿寮统一熄灯，朴胜基还是不见洪林。难不成自己被耍了？出去看看，也不在院子里呀？黑灯瞎火的，也不可能跑多远。他心中纳闷，好容易逮住一个熟识的来照看建龙卫少年的内官，开口就问：“洪林去哪里了？这会儿不回来，建龙卫也不是这么松散的组织吧？”
　　一共才三十六个人，常来照应的宦官已经很熟悉这些孩子的名字模样。知道这些孩子都是高官子弟，将来又都是王室近侍，虽然听他小孩子问的无理，也是不敢得罪的，应声答道：“哦，你说洪林啊。”他略停一停，垂手答道：“殿下说今天留他在宫里了，故此不必回宿寮。”
　　正因为这个答案并非完全出乎意料，朴胜基讶异地微微张开口，继而冷冷垂下了眼帘。
　　居然……是这样。每当他想要与洪林争的时候，以为快要赶上甚至超过洪林的时候，以为终于可以捕捉到一个契机让主上看到自己的时候，洪林总是让人全无防备地，向前跨出一大步，把他空空地闪在角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胜基没有嫉妒，却忽然有强烈的悲哀感。他拼命想抓住无论怎样争取也争取不到的东西。是因为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对手手里。是在那个人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