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同人]双花·双杀》宇文觉

4、3.交心

　　使者宣读过圣旨，伏地行礼的王祺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据说有的朝臣还评价他个性深沉，但是他真觉得自己是喜怒哀乐七情上面，而且上得还过于明显。现在只要有一个人瞥一眼，就能看出他极度郁闷的心情。
　　行礼如仪接待完使者，便无心宴饮，兴味索然地回到内殿。他一离场，本来花团锦簇的一席盛会，立刻就因为没有东道主而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亏得几位权臣在元国背景深厚，才勉强压住阵脚。
　　想到早晚得迎娶蒙古公主，王祺就觉得如芒在背。元国建国之初，横扫欧亚非三大陆，高丽王实际的统治势力，几乎已沦落至元国一行省的地位。元国与高丽联姻已有七世，七代高丽王都娶的是蒙古公主。公主来高丽，称之为“下嫁”，显然视王氏高丽为攀附。即使现在元国渐生内乱，他想要拒绝元国的诸般要求也几无可能。而且他本人在乱局之中能得到国君之位，他的元国背景多少也发挥了一些作用。当初客居燕京，他深知中原帝国乃是普世帝国之格局，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总是要“君临万邦，四夷来朝”的。宗藩国主每年觐见皇帝，不但必须跪地叩首，而且要“叩地有声”，以示称臣。这是宗藩国成为中原帝国“不征之国”的代价，虽然深以为耻，审时度势，终究是无可奈何之事。
　　可是，烦恼不在这里。真正的烦恼不是必须迎娶蒙古公主……是不是蒙古公主并不重要，如果仅仅是不喜欢蒙古公主，他大可以娶更多的本地美女为妃……烦恼不在于公主……烦恼在于……那是不可对人言的烦恼。
　　坐在条案边，无意识地拿了笔，信手乱涂着。混乱的心境一定需要什么东西来调节一下才行。他画到一半的时候，案头烛火快要烧尽，忽然想起了那枚圆头圆脑的定心丸。
　　洪林跟着内侍穿过层层拉门，直入寝宫。最初进来的几次，曾一度忐忑不安，现在已经轻车熟路了。但是，夜间进入这还是第一次。深夜的深宫，气氛较之白日里更加暗沉，他隐隐觉得不安，又有些懵懂。
　　内侍抢在洪林前面推开了门。虽然点了烛，洪林一眼看去，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帷帐半垂，王祺坐在床沿，烛火从侧面照着他的脸，于是光与影刚好在鼻梁处分界，他一只眼睛亮晶晶，一半脸颊则没入黑暗里，白皙的颜色和阴翳如面具般分明。
　　引着洪林直到王祺面前，内侍恭敬地低首退下。
　　“殿下？”洪林开口。
　　“过来坐吧。”
　　听到这一声，洪林开始在周围寻找可坐的垫子。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垫子，于是他想着要不要席地而坐。
　　王祺笑，他拍了拍床沿，给洪林一个眼神：不是对面，是身边啊。
　　洪林顺从上前，踏出一步才发现情形反常。虽然和主上很亲近，同坐弹琴吃饭也有几次，但是对面坐和侧面坐都可以理解，毕竟是有君臣之别的，若是并排坐下去，那就另当别论，分明可以说是是僭越……洪林踩出一脚，突然停住了。
　　“殿下……”
　　“没关系，没有人看的见。”
　　于是扭捏一番，洪林还是坐上去了，半个屁股浅浅地搭着，拼命侧着身子表示自己是在侧、在侧。他紧张得出汗，汗珠从暗蓝色的头带处冒出来。
　　王祺看着，伸手到他脑后，解开带子。
　　洪林看着主上半明半暗的脸，先还有些困惑，当那温暖的手指搁在他脑后的头发上的时候，他觉得脑中轰然一声，有些东西忽然被唤起，虽然他还不完全明白，但是从前在书里看到过的、父亲和长辈都告诫过他的东西瞬间涌进了他的大脑。异常的亲昵、君王的弄臣……这突如其来的警示让他又惊又怕，他甩开头发，失措地起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主上的手，一步窜了出去，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站到王祺对面了。
　　“小臣……”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何其失礼，只得拼命解释，却又不知何从解释起。
　　王祺确实给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问：“你怕什么？”
　　洪林总不能把那种荒诞的念头说出来吧，可是不说的话，用什么来解释自己的失礼举动？他低头不言，心头砰砰乱跳，觉得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忍了又忍，忍得两眼泪汪汪，噙在眼眶上，好容易才不让它们掉下来。
　　王祺忽然明白了。他感受到洪林的念头，这个想法令他非常不快。
　　但是男孩拼命忍着眼泪、泫然欲泣的神情立刻把他的不快堵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安慰男孩的怜惜心情。
　　“洪林……”
　　洪林抽噎着抬起朦胧泪眼望着他。
　　“你不用这样。”
　　“我不是要你成为一个嬖臣……”他温和地看着男孩，“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交心之人。”

　　一灯如豆，几乎见不着什么光。平躺在床榻的外侧，洪林不知道采用什么姿势才好，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到哪里，只好一个劲地把玩新换的衣服上的系带，柔软的熟罗穿在身上很舒服，嫩乎乎的色儿，不过还是很喜欢那上边精细的暗纹。虽然主上跟他说“交心之人就是要抵足而眠促膝而谈”，他觉得感激之余还是有点惶恐。这就是所谓君恩吧？他偷眼去看睡得端端正正的主上，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本来王祺是要他躺在里边，说是小孩子会乱动比较容易跌下去，看洪林犹豫不敢答应，于是还是顺着他，让他在外侧。
　　明明是比建龙卫宿寮的大通铺舒服许多的床，洪林却始终睡不着，乱七八糟的心情搅合了半夜，小心翼翼地侧翻身，看见枕旁有一缕乌漆漆的蜿蜒过来。洪林伸手摸一摸，是殿下的头发。宁静的感觉让他蒙昧不明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累了一白天又紧张了半个晚上，洪林终于扛不住倦意的渐渐上涌，沉入眠乡。
　　小孩子累极了，睡得都很沉，洪林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半睁着眼睛看了一阵眼前的帐顶，似乎和每天醒来时看到的天花板不一样？而且也没有烦人的宫人来把他们叫醒……手脚难得伸得这么开，垫着的感觉也很舒服……
　　一转头看见王祺那张脸，混沌的意识被猛然劈开，进入眠乡之前的记忆开始回归。
　　可是乍醒过来，流连在睡眠状态的手脚没有跟得上头脑的反应。
　　……殿下……
　　心里想着要称呼一声，但是嘴并没能张得开。
　　他纳闷地看着早已醒过来的主上，殿下为何笑得如此……奇怪？诡异？
　　王祺的目光向下瞟了瞟。
　　纳闷的洪林条件反射地瞟过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大字，一手一脚正搭在王祺身上。王祺存心看他的笑话，所以即使被压住，也不推开他，笑得不怀好意的那张脸，似乎就是要等这一时刻洪林作何反应。
　　洪林明知如此也不能不慌张，瞬间缩回手脚，扑棱扑棱爬下来，一时顾不上找鞋子，光脚踩在地上，打了几个晃勉强站稳了。
　　“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