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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Chapter 47 ...

  •   恍恍惚惚之中,两个人到了归途的中转站——某个终于有点儿规模的小城市。
      许亦文全然没有了查航班、订酒店等等琐碎事的动力,他仅仅有些强迫性地记着,自己不久前抛出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
      出了车站后,陆池自动地和许亦文走在了一起,而这个问题也就让许亦文如鲠在喉了一路。
      “让我们先找个肯德基什么的。”
      陆池一边走一边快速地查看附近的店面。
      “你饿了啊?”
      “那倒没有,你难道不想聊聊吗?”
      陆池快要埋在手机里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直直地朝着距离极近的许亦文看了一眼。
      “都这么久没见了。”
      陆池像是在单纯地补充一件客观事实,并没有刻意夹带羁绊重逢之意味,试图将无形之中施加给对方的压迫感降到最小化。
      盯着继续专注于寻找快餐店的陆池,许亦文突然有些承受不住心里不断涌动的一股热浪,但同时又清醒地意识到,陆池话里有话,似乎总是在为了什么而留有余地。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两个人似乎都明白,此时此刻并不应该打开包装大咬一口热乎的汉堡,而是……该面对疾风了。
      许亦文倏然间理解了,为什么陆池要选择在快餐店这种嘈杂的环境“聊聊”。
      那些或沉重或压抑或难堪或讽刺的心事,绝对不适合在某个静谧的咖啡厅娓娓道来。
      似乎一直都能看透许亦文心中所想,陆池直接开门见山,眼神也同样毫不躲闪。
      “关于你的那些事情,我应该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许亦文这时却有些露怯,有些不愿经受陆池纯质一般的目光。
      然而,就在心中热盼着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许亦文突然决心揭开二人共同的伤疤。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了吧?”
      “或许知道。”
      陆池总是回以模糊又晦暗的答复。
      一时间,许亦文又不能确定,陆池到底是不是坦诚的。
      他到底是渴望与自己再次产生某种可能,还是说只是以一种最不伤人的方式保持疏离的间隔?
      陆池澄明的眼睛似乎同时倒映着面前起起落落的全部,只是在某些恰当的时机才随着所属者的情绪急剧地闪动几下。
      “你应该在这个大雁镇生活过吧,我是说最初的时候。”
      “最初?”
      “就是在你还没能成为许征儿子的时候。”
      “那你真是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家底啊。”
      几秒钟的缄默足以扭曲了时间,回过神来的许亦文终于温吞地感叹了一句。
      “你说我究竟为什么来镇上呢?”
      许亦文似乎默认了,此时的自己只能追问能够解答所有困惑的陆池。
      然而奇迹显然无法在喧闹的快餐店里诞生。

      在许亦文到美国的第一年末,李丽蓉就将她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
      似乎是意识到,生活的捶打已经将某些筋骨震麻木了,他儿子早已游离于半现实之中,所以不应该错过这尚算不得最后一击的实情。
      像是拥有了某部小说里主人公应得的命运,许亦文不曾记得的那部分人生是在大雁镇上唯一一家福利院里开始的。
      又像是某些虚构作品里会发生的转折一样,他带着所谓的光环,幸运地被李丽蓉和许征接走抚养了。
      但许亦文的真实人生也没有发生极致的特殊化。
      没有虐待弃养,没有众叛亲离,没有财产纠纷,有的仅仅是多年后养母极尽克制却又真情实感的告白。
      如果真要说他有什么异于常规的命运,似乎也只能把他养父不被承认的性取向算上,还有……
      养父对自己的男友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许亦文不认为,得知了自己与许征的非血缘关系,自己就可以撇清什么。
      如果许征曾经伤害的不是陆池,他也许会明确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无非是对父亲的失望,对受害者的愧疚,对自己摊上这种事的嘲讽。
      然而,因为那个受害者是自己希望用力去爱的陆池,是自己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的陆池,一切的预设或者弥补就统统作废了。
      许亦文不知道,他应该怎么表达郁积在心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他明白这并不是整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解的事,但他就是不想或者说不能去表达。
      他似乎认定了,任何一种情绪的释放都只是在为自己开脱,就像是在判定对自己所爱之人所造成的伤害。
      但伤害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有资格测量与判定,甚至包括受害者本人。

      许亦文也曾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青春期的小伤小痛,他对陆池也只是一种不明真相的好感。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只要离开了这个人,只要赋予他们之间再无相见可能的结局,自己终有一天能被其他的记忆所填满,然后完全掩盖住原本的不知所措。
      但他一直都没能迎来填满或者排空自己的那一天。
      许亦文终于明白,有些爱既无关心智的成熟,也无关距离的阻断。
      只要他爱的是陆池,逃离这种悲哀的努力无论是十六岁、二十六岁还是三十六岁,都只会拥有同样的结局。
      爱着的人只要爱情,虽需要幸福,却也用痛苦来换取。
      无论是思念、期待还是失去对方的空虚感,这些内心的折磨似乎比生命还要长久。
      哪怕现在陆池与自己已经相距咫尺之间,许亦文却觉得自己依旧身处在虚幻当中,他只能在对方的轮廓里一遍遍地重新寻找记忆中的那个陆池。
      两种企盼的交织,渐渐地使许亦文自身充满力量。
      但他也始终忽视了他所爱之人的力量。

      “我只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会来。”
      “说实话吧,我来到那里起初只是试图忘掉一些往事。”
      陆池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试图减轻无形的沉重感。
      “那你……希望全部都忘掉吗?”
      许亦文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用一个又一个隐晦的问与答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现在希望能永不忘记。”
      许亦文觉得自己即将烂漫在心中不断爆出的火花里。
      他不知道此刻心脏的狂跳不止是从属于单纯的动容还是隐秘的爱欲。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但我可以猜一猜。”
      陆池像是嗅出了逐渐弥漫开来的煽情气息,突然把话题重新引到了许亦文身上。
      “你话变多了。”
      而许亦文貌似更进一步地放飞了话题。

      “人总会变的,我们谁也不再是原来的我们。
      “确实。比如一个新的我来到了起初的某个我生活过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说是许征生活过的地方呢?”
      许亦文未曾料想,陆池会这么快就把他们极力回避却又无法忽视的隐痛直接搬到明面上。
      “我不想让你难受。”
      “可你明明知道,我真正难受的应该指向什么。”
      许亦文首先意识到的竟然是,陆池真的变了太多。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将所有的难堪、恐惧和失落完完全全地展示给自己看。
      就是不知道,他是变得对所有人都这样了,还是只会对自己一个人索要那失去太久的安全感。
      既然都这么用力了,那么应该逼迫一把谁呢?

      “我不知道。”
      “我甚至连我自己都不了解。”
      “可以说,我早在以前就不了解我自己。和你相遇之后,我以为我得到了对自己身份的认同。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以为我得到了可以无限次了解的另一个我。”
      “当我确信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爱的时候,我觉得我终于认识了你和我自己。”
      “但很快我便不得不发现,那个‘无限次’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幻想,而更可笑的是,尽管我当时确实认识了我自己,却从来没能认识到自己原来如此。”
      “那根本就是不配认识你的,一个自大的我。”
      尽管说话的音量越来越低,但无形之中压抑着的气压却开始不断攀升。
      许亦文勉强停止住了这一连串令谁都难以全然承受的独白。

      “说完了?”
      陆池放下手里咬了两口的汉堡,突然抓住桌子的边缘,用力地凑上前来。
      然后便是低至耳语的威胁。
      “你要是再说一次这样的话,别怪我揍得你回不了家。”
      等许亦文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时,陆池早已靠回椅子上,重新拿起了汉堡。
      “除了你今天的表现之外,还有好多事情我没跟你算账。”
      见许亦文迷惑地看过来,陆池挑挑眉,似乎是尝试着将两个人的心境都挪向另一种烈性。
      “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也以为我至少是了解你了,可你后来的一系列操作真的不得不让我重新认识你。”
      “别再跟我说什么愧疚和不配了,我不希望我原来爱着的人变成曾经的我。”
      原来?
      许亦文紧紧揪住这两个字,连空荡荡的胃也开始放肆地疼痛起来。
      不过他明白,这其中的刺激物有且仅有一个。
      一个他不敢再次回想起的梦魇。
      可是现在,足够狼狈的他还有什么不敢或者不能问的呢?
      希望落空并不是痛苦的唯一形式,而许亦文要经历彻彻底底的坠落。
      “你还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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