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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Chapter 46 ...

  •   今天是陆池在大雁镇度过的第五个傍晚。
      这整个有些费解的行动是他的最后一次挣扎,却也是第一个愿望。
      陆池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人生中唯一存在的幸运。
      倒不是说再次遇到许亦文的概率有多么小,毕竟,自己选择来到这个小镇的动机是如此明朗。

      当闲散地蹲在车站放空的陆池第三次摸出烟的时候,吞吐的烟气像是把整个空气都染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陆池临时做出了即刻离开的决定。
      与选择去这里时的果决一样,离开也同样简单得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观察一下火车进站的动向,陆池终于慵懒地抬起了头。
      但总觉得有一个道不明的目光抓住自己不放。
      在这个无人知晓自己的小地方,明明不必胆怯。但因为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那份期待,陆池突然不敢看向那视线的源头。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勇敢二字从来都与己无关。
      直到上了绿皮火车后,陆池才确认这场躲避勉强算是成功的。
      你可以选择永远不背对这个世界。
      但面对一次次希望破灭的可能,所有的逃避似乎都应该得到原谅。
      等到一哄而上的所有人都“安居”之后,陆池才迅速地挤过狭窄不堪的过道,并且出乎意料地找到了一个空位。
      然而坐下后也没来得及松口气,陆池继续闷着头在空瘪瘪的包里仔细翻找稀有的现金,做好补票流程的所有准备。
      “两位小伙子,补下票啊。”
      敬业的售票员一如既往地赶来。
      两位?在这个老龄化严重超标的地方?
      陆池在递上现金的一瞬间看向了对面。
      世界突然就变成了一片空白,而且还是一种不够真实的空和白。
      陆池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两年后再次看到许亦文时的心情。
      也许,应该问问对方。

      许亦文真正识破所谓“相像的人”的时间也早不了哪儿去。
      他甚至在之前一遍遍地责备自己,怎么能把明明跟谁都不一样的陆池与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这个人混淆在一起。
      只是,当彼此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就可以把心中隐秘的角落掀翻又重构的时候,许亦文立刻就确认了那个被自己否定过无数次的答案。
      这个坐在对面的,脚尖和膝盖都随着微微晃动的车厢轻轻触碰着自己的人,真的是陆池,真的是那个每当想起便藏不住痛的人。
      许亦文与陆池的默契似乎并没有随着离别的日子而递减。
      此刻的两个人都仿佛着魔了一般,只是一味地互相盯着对方看。
      许亦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再放开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以多么拙劣而又卑微的方式。

      “你又瘦了。”
      许亦文还是一贯地开始切入无关痛痒的话题。
      “又?”
      似乎陆池也永远都惜字如金。
      “我以前就觉得你日渐消瘦,今天一看你果然还在以恒定的速度减重。”
      还是那个明明语文不好还喜欢乱搜刮词汇量的许亦文。
      陆池终于慢慢地找回了一抹熟悉的感觉。
      倒不是说熟悉感具有什么神奇的安慰功效,陆池仅仅是害怕陌生,害怕许亦文在自己无法参与的时间里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副自己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的模样。
      至少不要变得和自己一样。
      “而且吧,我还发现你又帅了。”
      看见了陆池不甚明显的挑眉后,许亦文连忙补充了一句。
      “理由同上。”
      陆池的目光不由地向上游移了几寸,然后又立刻回归到了原处,仿佛生怕从对方的眼神里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头发留长了点儿啊。”
      “嗯,在国外待得很没劲,我也懒得打理头上的乱毛了。”
      “没劲?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对那种生活挺向往的吗?”
      陆池刚说完便咂摸出了自己语气和措辞的微妙,连一直黏在许亦文脸上的视线都开始游移起来。
      这种不带任何苦涩的轻松怎么可能不是伪装?每个人不都是在极力逃避所谓的过往吗?
      许亦文仔细回味着陆池口中的“以前”二字。
      “怎么说呢,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有人去询问对方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回去。
      既不像熟人,也不像陌生人,只是苦苦经营着表面上的各自安好。
      似乎触及关键的一切都不约而同地被搁置下来,只有颤巍巍的平衡被这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
      然而,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他们却似乎可以聊上一年、两年,像是要把彼此缺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陆池心知肚明,最好永远也不要提起他们的命运中注定抹不掉的那层隐痛。
      似乎只要不曾记得,就能留住现在。

      火车的机械噪音给周围的空气平添了一份不安的焦虑感。
      陆池突然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对方有意无意的触碰。
      视线开始不由自主地缓缓下移,从微微收紧的小腿肌肉到露出了小半截的白色球袜,这些独有的熟悉感全部都将归属于许亦文一人。
      陆池明白,并非是自己不胜撩拨,只是总有一份带着顾忌的悸动久久地挥之不去。
      面对即将溢出来的黏稠心绪,陆池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开口。
      “你猜我前段时间碰见谁了?”
      许亦文很配合地做了个“愿闻其详”的客气神情。
      “魏思琦。”
      陆池生怕许亦文一时间忘了这个人,又有些谨慎地补了一句。
      “就是你以前俱乐部里的熟人。”
      许亦文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头,显然是陷入了什么他更加感兴趣的思索当中,所以只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声。
      “哦,是他啊。”
      “嗯,不过这件事儿略微奇幻。”
      “当时魏思琦叫住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听错了还是说我自己潜意识的问题,总之有些乌龙,害得我之后好几天都过得恍恍惚惚。”
      许亦文抽离开来的大脑终于暂时拨回了几根神经。
      “什么问题啊?”
      “也没什么,就是我不小心把我自己当成了你。”
      陆池似乎耗费了许多能量才堪堪将嘴角扯出了一定的弧度。
      “甚至是在之后的那几天里,我也活成了另一个你。”

      许亦文瞬间就全部听懂了。
      他刚才一直沉浸在魏思琦给他俩当裁判的那一回值得铭刻的比试里。
      随着记忆反常地越来越鲜活起来,许亦文开始追溯往日里更多的见证与意义。
      直到陆池“当成、又活成了你”的回响,突然流向许亦文毫无防备的脆弱心田。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冲动汇聚成一股更加强烈的脉搏,许亦文热烈地渴望在血管迸裂之前,紧紧抱住近在眼前的陆池。
      但他不能这样做。
      许亦文并不是顾忌在旁边时不时瞟上他们几眼的旅客。
      唯一让他退却的,是此时此刻令人猜不透的陆池。
      许亦文残存不多的理智最后一次告诫自己,你爱的人未必还爱着你。
      急于倾倒情愫的冲动似乎只会给对方带来尴尬和无措,其结果既救赎不了自己,更安慰不了别人。

      “你到哪儿下啊?”
      陆池倒是反应迅速地换了一个话题,只不过在他们微妙的关系之间,任何问题都可以变得敏感又暧昧。
      “我不知道。”
      “不是,你别这样看我啊,我是真的不知道。”
      当年许亦文从不害羞的坦荡与自信似乎始终无法回归,陆池深深地望了几眼他早已抿成线的嘴唇,倏然间没了嘲笑他的兴致。
      “你还想回到那里看看吗?”
      完全不用过多解释,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那里”指的是什么地方。
      许亦文微侧着脸,对车窗外并不具备吸引力的风景观察了许久,迟迟不表态。
      “我懂了,你想直接回美国对吧。”
      陆池一如既往地将心中的疑问换成了彰显冷静与克制的陈述句。
      许亦文忽然有些慌张地回过头,语气显得格外短促。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美国?”
      “我调查过你。”
      与许亦文料想的并不一致,没想到陆池直接大大方方地道出了事实。
      许亦文有些不合时宜地觉得,他们的故事正逐渐走偏,甚至有些要朝悬疑剧方向发展的趋势。
      虽然时光也没有飞逝多少无法跨越的年头,但他们确实都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
      曾经习惯于逃避现实的陆池转变得坦诚又无畏,令许亦文不禁错愕了许久。
      “那你……是不是知道了关于我的所有事情?”

      许亦文一直认为,在那年许征入狱之后,属于他俩的悲剧便随即拉开了序幕。
      从那天起,横亘在许亦文和陆池之间的,似乎唯有数不尽的至暗时刻。
      那都是一些连不甚依赖介质的光都照不进来的时间。
      他们没能为了一个将会发展更多故事的大学而同样义无反顾;也没机会一起坐在高三的新教室里,每日吸着不断扬起的粉笔灰;更没能看到成绩排名单上紧紧相挨的名字,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甚至,他们当中没有谁是更该愧疚的那一个。
      当二人活在各自的人生低谷中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次是他们能够拥抱彼此的幸运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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