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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夜半人未央 ...

  •   夜里,国师府内,人声寂寥。

      一抹上玄月孤零零的挂在院头,照着野草枯叶、白惨惨的庭院,古墓般的静逸与荒颓。

      剑雨深睡着,却又仿佛回到那片虚妄地。

      暗淡的天幕下,没有明月,也无星光。相邻而立的坟冢,就那样伫立在他的面前,他呆了一样的站立,不敢信,亦不信。这怎么可能是她?怎么能是她......

      沉睡中的剑雨不安的翻个身,依旧陷在过去里。

      他刨啊刨,刨到一只小巧脆弱的手骨.....那样小,似乎只有他的指盖大小,又那样真,轻飘飘的落在指盖上,似乎没有重量的,既无森冷与骇然,只有弱小与无害......

      而这,本该是个鲜活的生命。

      于是天地都似不存在,他颓唐在坟冢边,时日成了一条冰寒而绵长的河。直到有一天,慧悟来了。慧悟老和尚瞧他时,震惊,喜悦,而熟络。

      怎么?还有熟识他的人?

      他被老和尚带进寺里,给他衣食温饱,给他讲述他的事。当他首次听闻自己是某个亡国太子,还只当是可笑的。而当慧悟拿出太子画像,他就再也笑不出来。

      画像上的男子与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眉眼,却又那样的不同。他锦衣华服,端坐园中,谱一棋盘。背景是火红的玫瑰,可融化天地的火红玫瑰;而透过玫瑰,可瞧华美的宫殿,琳琅的角铃,似乎在随风轻铃......

      而画中人,那样的闲适安稳,唇角含笑,像是无忧这天地间,又像是已然自在到,这天地间亦无可让他忧患的,于是把手执子,下一场现世安稳的棋。

      这画像本该那样陌生,可又在丝丝缕缕的牵引着他,他一边抗拒,又不由自主的沉陷。慧悟还忆说着过往,那本该血肉相连,又生生隔着浓雾的过往。直到提到到太子妃,原来,小青本就是他的妻。

      慧悟道,“当初捷叶使叛变,引军入城,才使尚不及逃离的百姓惨遭屠戮,宫城也被攻破......那实在是一场浩劫。听说,危难时,太子妃曾出面挡剑,为太子争取一线生机。可后来也传,太子与太子妃双双殒命园中......”慧悟提及过往,很有一番唏嘘感慨。

      “如今见太子无虞,便是极好。”

      对于这些过往,他一点印象也无,可若当初他同青儿就已然那般情好,又让他心中柔软,摇头说,“小青没有死。”他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为了给自己安定。

      他道,“她大概同我一样失了忆,回到中原,我们亦再度相遇。”

      “哦?”慧悟既为之高兴又为之欣慰,“那太子妃如今?”

      他却愣愣不能答。

      他在云中寺修养了一段时日,每每看看慧悟给他们立的排位,这排位乃慧悟当初念及立下,如今瞧人健在,便想拿下,却让剑雨制止,他还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就像难以接受小青太子妃的身份,他想,既然是他们的过去,那就埋葬在过去好了。

      他还常常看看小青和孩儿的坟冢。据说院中与坟冢还是那叶家小郎置下的,他觉得当真是讽刺。而他每日都在猜疑,他既不敢当真挖下去,亦不敢相信她就那样没了。冰冷而荒芜之地,如何可能躺着她?他甚至生出一股没来由的信念,猜想小青必然还在某个地方好生活着,等着他,亦或是回了祁山谷?

      当相信小青活着的念头越陷越深,越滚越大,他便辞行了慧悟。

      那日在高高的楼台上,风卷云舒,隔尘揽月。他们烹着茶,慧悟问及他的打算,他道,“既然小青是我的妻,我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她。”

      “那,太子打算何处寻?”

      “寻过往,寻天下。”

      慧悟迟疑的,“可是天下茫茫,太子又要如何寻?”

      他放了茶盏,亦是顿顿,“若是如此,那便入这一场世,让她亦能瞧见我。”

      纵使早已脱离红尘俗世的慧悟大师,听来亦是十分动容,更是彼此心知这入世之险,不无忧心的,“过去太子常通透,亦知人生如梦,爱嗔离不过是梦中梦,诸事皆空......”他劝解的,“太子又何必沉迷而不悟?”

      沉迷而不悟......他哂笑的,“既然诸事皆空,那再无爱梦情长,岂不更是赤裸裸的空无?”

      他道,“我不知大师口中提的那位太子,过去是如何,只是如今在我看来,纵使巫山万古长存,离了朝云暮雨,也不过是堆破石头罢了。”

      慧悟却悲而摇头,声音越拉越远,越拉越恍惚,到最后,已然仿若来自天外音,“人在爱梦当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苦乐自当,无有代入......太子,你当真想好入这一世?”

      剑雨自梦中醒来,耳边似还萦绕那循循劝诫之音。

      此时夜已过半,外间还自顾自的清冷。他翻一个身,想理一理心绪,心绪却纷乱沉杂,半点头绪也无。如今大几个月过去,依旧消息全无......

      他烦躁不安,翻来覆去,纵不能静。似乎这每一天,每一刻,都让他难熬。

      徐赖儿在隔间睡的正香,当猛一下的被人唤,下意识的就有些恼怒不耐烦,可待反应过来叫者是谁......忙不迭的爬了起来,慌慌张张赶来,瞧他火急火燎的,睡意就消失了大半。

      “爷......您,您这是?”

      剑雨已然套好衣裳,意简言骇的,“去园子。”

      赖子唬了一跳,“园,园子......这时候去园子?”他瞧瞧外界黑黢黢的天,“爷,这天黑不见的,走那荆棘路也怕伤了您啊,况且,那园中也还没建好呢,您......”

      剑雨却不愿听他多话,提步就出去,徐赖儿想劝也劝不过,眼瞧着人走远......只得又灰溜溜的跟上。

      同一时间的花府里,花潮汐始终睁眼瞧黑暗中的帐顶。长久以来,黑夜像只匍匐的兽,总对她虎视眈眈,只等她猛的一个惊醒,便枯熬到天明;而长久以来,她又像是渐渐习惯了一般,由着这绵长而慢挨的折磨。

      起身到窗边,夜色凄清,她瞧这恒古不变的夜,恒古不变的清冷,蓦的就想到叶雨辰说过的,“潮汐,我们是否要一直这样苦熬到死?”

      颖儿一早起来,瞧不见自家小姐,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正要派人去寻,花潮汐就回了来。她披着披风沿帽,沾满露尘,显然外出许久。手挎一只装满玉兰花的篮子,不待颖儿来问,她道,“我今日想做玉兰花饼,你可愿帮我?”

      接下来的日子,颖儿觉得小姐奇怪极了,说她放下了,她整日还是闷闷的难以说个话;说她放不下,她又整日十分有兴致的做这个糕点,那个糕点。有时为了采摘新鲜花骨朵,一大早乘风而去,又默默归来。这倒像极了过去夫人的行径,只是那时候的夫人,常常是招呼结伴的,引玉娘及好几个婢女一同寻花。乘兴而去,又兴致而归,而等到做糕点,便像理所当然的。那时的花府,只要不是夫人同老爷吵架斗气的日子,花府便总能洋溢欢声笑语,每每像过节一般的热闹。

      哪里像如今这般?

      如今花潮汐每每去到广泉庵前夕,就备上一应糕点。

      小姐做糕点那是得了夫人真传的,那是当初府上谁人不知的?偏生老爷更希望小姐能将更多心思放在管家理家之上,道那才是正道。如今老爷倒是管的少了,所以小姐才热衷起来?

      然而不知是颖儿自己多心还是如何,她竟在小姐这一执着的,过分热衷之下,好似隐隐看到某种欲将冲破的禁忌,这种不确定的,难以捉摸的念头时不时跳出来苦恼她一番,而每当她想认真审视,又心觉自己想多了。

      这一状态又持续到国师派人来请。

      因着这一次来人没有催请,花潮汐坚持做完了手中活计,直等笼上笼子,调好柴火,才放心的交给颖儿,自顾收拾了去。

      颖儿有些犹豫,又有些跃跃欲试的问,“小姐,是否该给那位也带一份去?”

      颖儿谨遵小姐的吩咐,不敢随意提及那人的身份,可唤他国师又实在别扭,便常用‘那位’代指。她想着她们过去就多受到太子照顾,到如今,太子也常帮衬着,礼尚往来不无不妥。

      花潮汐却摇头回绝,让她不必生这种念头。

      而当马车载她驶出城,驶向田埂农作间,屋棚瓦舍,光丫子的少童们奔跑在青色秧苗的碧水蓝天间,捞鱼捕螺,声色畅快。

      最后他们停在一处草棚间,草棚沿着秧田,满眼葱荣翠色。

      当剑雨亦光着大脚,提着酒坛风尘仆仆的来,一个老妇人亦颤颤巍巍的跟了来,交给他两盘子腌制果脯,好一阵絮叨。剑雨便含笑收下。

      斟酒时,那酒混浊而色沉,果脯干瘪而丑陋。剑雨道,“阿婆年轻时也是酿酒一绝,后来浮浮沉沉,儿女夭亡,自己早没了酿酒的心思。”说着,又道,“这一坛子深埋十五年的李子酿,想来世间也再无第二。”

      再无第二......花潮汐瞧碗中的混浊而暗沉的水酒,倒是能闻到当中的清甜,带点淡淡的朽气。可既是珍贵,又何以会给到他?她瞧他,可见他衣袂染尘,倒可算的上和光同尘。再遥见那不远的农舍,破败中亦有新修,便有所明了下来。

      而当她喝一口酒,一股绵长清幽之境漫开来,即便是有淡淡的朽气,也可全然忽略不计。

      剑雨仍旧在道,“深埋十五年的果子酒,腌制十八年的果脯,人常说活着的盼头,大概就如同这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夜半人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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