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彩云琉璃翠 ...
-
当颖儿接到消息来到寒鸦亭，亭外还留有几人把守，进入亭中，只有花潮汐独坐一角。
那掌心还火辣辣的疼着、烫着。她瞧颖儿时，很有些没头没脑的，“我好像弄砸了。”神情一时竟茫然。
往后的日子，雨水少了，晴朗的日子越发多起来。老大夫施了几回针，开了药汤包，连着几日下来，才将她的腿伤渐渐养好起来。
一日爹爹找来，告诉她，叶大将军的信呈了去上，却未得到圣上回应，反倒近日常有召见武将议事，隐有提携之意。爹爹说这话时，紧锁眉头，不肖明说，她也知道，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好事。
而问及爹爹还能如何？爹爹也唯有一字，“等”。
两相静默，她却明白这字里的全部意思。爹爹喟叹，又道是，如今这般，能让圣上不问罪叶家小郎便算得极好。
而那日临行前，爹爹还很是犹豫的问，“如今外界多有传言，说我花家之女与那国师走的相近，潮汐，可有此事？”
花潮汐瞧爹爹，瞧出他隐约的担忧、隐忍、与不解。她想爹爹过去何成这样？何成这般的小心翼翼？原来，那一场变故改变的不仅是她。还有爹、娘、这一众相干人。
面对这样的爹爹，她到底做不到漠然敷衍，福一福道，“爹爹莫听信外界谣言，女儿先前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同那国师理论几回，但如今瞧来，当属无用功，爹爹不必担心，往后都不会再有。”
是啊，她觉得已经那样了，当初的约定定然也是无用了。
可是爹爹显然是震惊的，没料到她会胆大至此，而花潮汐做出悉心受教模样，反倒让爹爹不知从何数落起。几番欲言又止，几番又放下。他又如何不知道，经过这两年，许多事情已经不受他的控制，她娘也好，她也好，都在须臾之间便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倔强而一意孤行，已经不由他掌控。他已经尽力放手，尽力给她们自由，只盼着她们好......可是她......
他是气极的，又是深感无力的，“潮汐，我知你自小便有分寸，往后也必当恪守这分寸才是。”
爹爹走后，她还很是愣了愣神，是啊，爹爹说她自小便有分寸，可分寸是个什么呢？她又是个什么呢？她如今倒是惶惑起来。还是喂鸟儿，叽叽喳喳的鸟儿。似乎唯有这吵闹，才能填一填她内心的空缺似的。
颖儿瞧老爷满面愁容的出去，又瞧小姐自顾自的闷闷，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们当初又何成料到会凑成如今这般？家不是家，小姐无法安心做小姐。
凑上前来，她也同花潮汐瞧着鸟儿，虽是瞧着鸟儿，内心也组织着，笑说，“这小画眉刚来时，清清瘦瘦的，如今油光油面，可见被小姐养的真好。”
瞧小姐也会心的一笑，颖儿就顺势道，“过去在乌兰国，青儿小姐养鹰，也是养的极好。”
花潮汐就顿了顿，“小青养鹰？”
“嗯。”她瞧小姐有几分兴致，也就回忆着说下去，“是太子自小驯养的两只苍鹰，平时飞游在外，野惯了，可是只要太子吹一吹鹰骨笛，就能召唤他们来。那鹰展翅硕大，看着又凶煞，只有在太子面前，才显出几分温顺。旁人轻易的没人敢招惹，即便喂食也是远远的扔出去。可当青儿小姐瞧见，一点也不怕，不怕，还敢上前去。”
她瞧花潮汐紧锁眉头，显出几分担忧，又跳着说，“过程中确有被伤了几回，可伤过了，青儿小姐还不死心，瞧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上去，连太子都被青儿小姐的执着打动，帮着青儿小姐去接近。到后来，想是鹰都没辙了，竟然就此熟络起来，饲养的活儿就落在了青儿小姐身上，青儿小姐十分开心，对他们十分友好亲近。为此，当时太子也十分欣慰，特意教了骨笛的吹奏，还亲自制作打磨了一只新骨笛送给青儿小姐。到后来，青儿小姐也能召唤起鹰来。”
花潮汐就失神的，沉浸在故事当中似的，笑一笑，“小青倒是勇敢。”
颖儿就湿了眼眶的，也笑一笑。“是呢，小姐，青儿小姐纯真善良，一直到最后都怀着美好愿望，即使身在乌兰国，没有一日不在积极生活。倒是小姐您......”说到这里又动容的，“小姐......青儿小姐是祝愿您的啊......”
祝愿......她晃了晃神，不愿提及自己，又转而问，“青儿最后，过的可好？”
颖儿点头，这时泪水撑不住了，便抹着泪道，“青儿小姐最后过的算是极好的，王庭上下没有不敬待小姐的，太子也对小姐礼遇照顾，怕她吃不惯，特意拨了自己最喜欢的，擅做中原菜的厨子给青儿小姐，单独给她开炉灶。又怜她言语不通，时常亲自教她说话，青儿小姐手写不行，可是学语言倒是极快，连太子都夸赞，到后来还常带她进玫瑰林。”
“玫瑰林？”
“嗯，太子对那玫瑰林神秘的很，轻易的，没人能进去，却愿意带青儿小姐进去。”
花潮汐便点点头，似喃喃的，“既然如此，当初救下他便是对的吧。”
可是叶郎呢？又该如何救他？
她是如此的没有办法，以至于当有一天，小厮来报——国师派人来请，还让她很是意了一外。
去到外间，来到的，是一辆从未见过的普通马车，普通到，穿流于街也不会注意的马车，只有来请的还是那随从。
驾着马车，一路沿河来到码头，几叶孤舟停靠。这里俱是渔民船夫，此时一身华服，端着拂尘，显得趾高气昂的徐大总管便显得格外显眼起来，见了她，还是向来的没好脸色，“走吧，花小姐，公子等着呢。”这模样，让一旁渔民瞧了，还只当是哪位公公出来视察。
领到一叶舟前，一叶小小的船，将将能容下三两人，此时只有船夫撑篙等在船头。
虽知询问也没个好脸色，她也不忍下问的，“这是去哪儿？”
徐赖儿笑的很是幸灾乐祸，“这公子可没说，不若你过会自个儿问问？”
花潮汐瞧瞧周遭，高山流水，绿岸沙洲，瞧瞧船，又瞧瞧他，似悟非悟的，下船去。一行人就目送着小舟，渐行渐远。
小舟似叶，轻飘飘的行远。此时湖光山色，骄阳灿烂，花潮汐靠坐舟尾，瞧山色清幽。不记出处，不问归途，就这般荡荡悠悠，竟让她生出几分抽离的心境来。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入了娘的摇篮一般。
船夫好似也不急，撑着支长篙，有条不紊的撑船。那卷起的裤腿，手劲的力道，划桨的身形，都显出一股原生的力量。花潮汐瞧着这背影，又感受着清风拂面，不知不觉竟起了困意。
再醒来时，夕阳已斜，万物寂静。小船停在河中央，孤零零的却只有她一人......
出的船仓，瞧天空之绚烂，彩霞万里，如镜的湖面亦倒映着天空的灿烂，天与地，此时像一副连轴的画卷般包罗万象。而这艘小舟，就像是闯入异界的一只豚兽，安静又渺小的栖息其中，偶有沙鸥盘桓往来。
然这湖面还映出一个身影——剑雨的身影。
她瞧棚顶，一身船夫装扮的剑雨，此时卸了草帽长篙的端坐在草棚上，眉眼轻瞌，似在冥想，又似在坐禅，然而仔细一瞧，其实是在......一心一意的钓鱼？
花潮汐瞧着他，瞧着，又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不管是最初记忆里那个温柔耐心的胡人奴隶、落魄失忆的乌兰太子、又或是不可一世的当朝国师......还是到此时。她都觉察出陌生，就像对那妖艳的，玫瑰花的陌生，亦像是对这天地奇幻的陌生，有时让人觉得太过美丽绚烂，又太不真实。
剑雨眯一眼道，“花小姐有这功夫瞧我，不若去干点活儿？”抛下个竹编篓，沉甸甸的，却又稳稳的落在她面前。里头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穿来绕去。
纵使花潮汐平时冷静自持，此时也忍不住心惊胆跳，他说的干活莫不是......
瞧剑雨，剑雨已然漠然的闭起眼来。
默了默，她在仓中倒是寻出一刮刀，可面对活生生的鱼......为了避免难堪，她寻了个僻静角落，卷袖捞出一条，脑中忆着过去厨娘的姿态动作，便依着记忆来做，用刀背将鱼敲晕、刮鱼鳞、剖肚、清肠、剜鱼鳃，然后第二条......
这一系列做下来，额角流出细密的汗，她抬绣擦汗的间隙，蓦的一见，见剑雨正一旁愣瞧她......
小小的一枚船只，她连他何时蹿下来都不知道，更不知他在这里呆看了多久。只是此时瞧他怔愣瞧自己的模样，而她双手还赤裸裸的，沾满鱼鳞血腥......这场景，怕是比外间的景色还奇异。
剑雨显出几分失望的收回目光，掂了鱼篓子到船头，一股脑的倒出去，鱼群‘哗啦啦’的潜入水中......
“......”
“为何钓了又放？”
剑雨很无所谓的收拾着竹篓，又很无所谓的道，“不是花大小姐教人积善？况且......”他瞧瞧已然被凌迟的几条鱼，“这难道还不够花小姐的牙祭？”
花潮汐扫一眼，三四条当是有了。
“那你又为何花这功夫，钓这许多？”
这下剑雨就顿了顿，好笑似的，“因为没料到花小姐能放心睡那样久。”
“......”
接下来好似也不用她操劳，剑雨收起破了肚的鱼放进篓子里，拿到河水里冲洗，花潮汐便去到另一头，洗净手腕。之后瞧他在鱼肚中塞了一应料物，架起炭火，做起鱼煲来。
花潮汐是知他过往的，可也是因为知道，才对他如今能娴熟的做一些过往的事，而感到讶异，玫瑰园也好，鱼煲也罢......所以方才他对自己呢？是试探？
鱼煲还需等，剑雨斟上两杯酒，花潮汐尝一口，味重而性平，说是酒，不若说是果酒，倒是更适合女子些。不过，她本就是为了替青儿来尝不是？又一口喝下，说出自己的看法。
剑雨始终默默的，久了，才道，“那日是我的唐突了。”撑一杯酒道，“当是给花小姐赔礼。”
说花潮汐对他陌生是有道理的，就像如今，她也没有猜出他会这样，她想两人顶多心照不宣的盖过，然后继续履行那行至一半的约定，毕竟，在那本就诡异的约定里，是非对错......又构得上什么呢？
不过此时他既道了歉，花潮汐也就顺坡而下的道，“大人莫不是为了道歉才行至这杳无人烟地？”
剑雨就难得的笑了一笑，起身到船头，一股子坐下来，大喇喇的伸脚进水里，然后倒在船板上，瞧天空之绚烂。
“青儿曾一再同我说起，花小姐如何聪慧过人，那花小姐可知青儿的一生所求？我的一生所求？”
花潮汐端坐仓内瞧外间，即便外间绚烂如这天地间，即便自由如飞鸟沙鸥，还有......他的灵魂。都让她觉得缥缈的不真切。
彩云易散琉璃翠，似乎是她自小就被教导的道理。所有那些缥缈的、虚幻的、不可捉摸的，都被敬而远之......连同做人也一样。
可是他说，“小青与我，从来都不过为一人，从此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亦或是......她便是山，她便是水。”他那古刹般的箴言仿佛溶于这天地，又仿佛主宰这天地，然后他问，“花小姐可明白这心境？”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彩云琉璃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