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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未经人已老 ...

  •   过了失魂落魄的两天,一天颖儿来报,老爷被放了出来。

      不仅是老爷,当初因文字狱案一并获罪的众人也都被放了出来。此时外界又开始窃窃传言,是国师爷海宏大量的向圣上求情,从巩国之根本到天下一气,循循善说,圣上才被说动,至不与计较,只让涉事人等手写一份悔过书,往后也不再计较。

      而果然不多久,爹爹就略显狼狈的回了来。

      她便越发猜不懂他了。

      “那叶郎呢?”

      颖儿摇头,“叶家公子还没有一点消息,据说只是被关押着,圣上也还没下决断。”

      花潮汐便悻悻,继而看起账本。而虽是看着账本,心思却是不定的。

      而国师的这番“海涵”,坊间各种揣测各有之,有说是收买人心之举,有说不过是为自己留个后路,还有说是受到民众压迫,才不得不为之。然文字狱案到底是给人留了阴影,以致即便如今圣上放开不究,大伙儿也都习惯性的低声细语的谈起国师。

      可是说也奇怪,自从国师霸了御园,又抢了醉仙楼头牌,放纵手下,闹了些看似无法无天的窟窿,如今一下却又安生下来,不仅极少出面,也少有消息,有消息也常是,御园如何如何了。如此只有手下人还时不时显出几分跋扈,如此,老百姓还是算在他头上。

      花潮汐心知是小青的面子救下了爹爹,可她原本还以为他有了那宁月姑娘,便会淡漠几分......

      如此想来,能有一人始终记挂着小青,在意着小青,不知黄泉之下,小青是否会欣慰几分?

      而对于她呢?那先前将将燃起的守护之心,此时却一巴掌拍下来,拍灭了她的雀跃之心。

      时间于她来说,好似变成了一堆有意义,无意义的碎片,琢磨一会棋盘,看一看账本,再翻一翻书词集子......那些曾经触动她的微小片段,那些让她心下欢喜,值得收藏的小小瞬间,还有那些势在必得的,不可撼动的坚定原则......此时竟都难以触动,强撑下去也只是心烦意乱。

      她才恍悟,没有了想象的能力、沉静的意志、情感的活力,她的少女时代算是彻底结束了。人老不过心死,她才将将领悟过来。

      而她望着满庭芳菲,一年年花开,一年年花落,除了越发老朽,没有什么不同,她的余生便也如此了。

      有时她望着一处花开也能发上半天呆,这是她以往从未有过的,自是吓到颖儿,忙去胡缠一番。

      只怕她胡思乱想,想的老禅入定。这人生道理有许多,可有些根本不能深究,但凡深究就难以出来,这是过去老厨娘同她说过的话。还说人生稀里糊涂一生便是极好,过好眼下,期待未来,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平添烦恼,又错过了今日时光。

      那些学问大了的总以为想的多了,便能跳开这俗世凡尘,可谁又能当真跳开去?不过是蹉跎了岁月,又囹圄在湖沼里。

      她不知为何就记得了那番话。是啊,有时候想想,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下人,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小姐仁善,教了她许多学问,可是学问多了,她也愁苦,难道她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想着想着也入魔,也惆怅不甘,可是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呢?离了小姐,她又能到哪里去呢?恐怕连生存都难。

      而她过去还有那些个胡乱想法,经过这一遭,就再没有了。天是大,地是广,可除了花家能给她一处庇身所,天再大,地再广,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如今对于她,便是过好这一番小天地就让她很知足了。

      而她这一番想方设法的胡缠,总能扰乱她几分,她就回神过来,也不责怪的,甚至有时还对她轻笑,小姐笑起来那是好看极了的。过去小姐也爱笑,活力的笑,欢喜的笑,温文有礼的笑,如今的笑却是带着苍凉的,却让人觉得有不可思议的温柔。

      在这温柔里,颖儿竟恍惚瞧出些许夫人的影子来,那必得是孕育过子嗣,怀有大爱才会有的神情。

      而到这时,她们定下,每到初一十五上山看夫人,只有那时,她才会强打起几分精神,显的神采奕奕的,而那之后,她就总在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惶惑。这让颖儿伤感,她不知该如何劝说。

      她同小姐一道长大,那时候小姐受了委屈,会闷闷的,也会端着不说话,可是开心的时候,会调侃她,会教她诗词,还会同她弈棋弹奏,那时候的小姐欢笑都常发自肺腑。可以有理有据的说出为什么对下人严厉,一番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的大道理。好像天下自有道理解说,那样的信心满满,不由的就带动着人跟着信服。

      每每想到此,就让她一阵止不住的辛酸。

      相比她们的深居简出,关于国师的传闻则是见怪不怪的满天飞。谁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在对御园大刀阔斧的变动后,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御园种满了一种带荆刺的花,传言叫‘玫瑰’,乃是流传西域的花。那花型娇美,香气馥郁,长势却极凶猛,从幼枝到齐人高的粗枝,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便就郁郁葱葱,花团锦簇,绵延好几里。

      起先人们只觉得换了一种花载种,倒也赏心悦目。御园虽被赏赐给国师,却从不设墙围堵,相反它大喇喇的展示在众人面前,好似无害又强势的要落成这外城一景。无人管理,不设管辖,人们也爱摘花插鬓,也爱携伴出游。虽也有被误伤的时候,但只要小心一些,剪几只花枝,剃掉荆刺,倒也十足的赏心悦目。

      直到有人误入其中。

      传言玫瑰林中是有道路的,里间曲折婉转,时宽时窄,迂回萦绕,竟迷宫般深不可测,运气好的几个时辰能出来,运气不好的,兜兜转转好几天,弄的人伤痕累累。由此人们再来审视这花,发现它花杆独立,又相互缠绕,密密丛丛,荆棘丛生。原来不是不设围墙,而是这花围便是墙,结结实实隔离了人群。

      外间也流传起花的来历,若再细究,也可算得乌兰国的亡国花。于是首次有人将国师同那个亡国太子联想起来,同样红艳而大片的玫瑰林,都带着说不出来的不详之气。

      于是热闹不过几日的玫瑰林,又即刻被人忌讳如深的避开来,甚至有人怀疑这林子中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老人则爱拿话糊弄孩童,“再闹,送你去那园中做人肉药材。”

      “人肉如何做药材?”

      “人肉如何做不得药材,当初太上老君还想拿西天圣佛来炼丹,可想你们这种毛没长齐的小童最适合炼丹药。”

      整个御园,虽花团锦簇,景色绝美,却冷冷清清,无人踏足。

      有一次花潮汐回城,特意让人绕到御园,瞧见了人们热议的玫瑰林,果真瑰丽灿烂。而颖儿则白着脸,一眨不眨的望着此景,近乎呢喃,“就是这样一片玫瑰林,与太子府后花园的玫瑰林,开的一模一样。”

      一日徐赖儿找来,奉国师之命请她去。

      到底是她们欠下的人情,花潮汐似乎早想到有那么一天,没有思忖太多就随了他去,而到达的,还是醉仙楼。

      醉仙楼里香脂环绕,莺歌燕舞。而她们到达的还是那处楼台,只是此时的剑雨倾坐栏边,默默独饮,直到瞧见了她。

      那目光似酒,清冽醇香,此时定定的看着她,木楞又恍惚,像是沙漠中独走许久的旅人,蓦的见一片海市楼景,便产生几分惶惑怀疑,却又挪不开眼。

      花潮汐对他福了一福,他也无甚反应。介时楼下歌舞喧嚣,都化为轰隆的背景,只有他瞧她的目光,眷恋且落寞。

      花潮汐深吸一气的,决定无视这目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好生放置于他的面前,盈盈一福,“感念大人的相救,花府无以为报,这里是一点小小心意,望笑纳。”

      剑雨的目光由她转移到信封上,默了默,拆开来,倏然一笑,“你觉得你爹爹的身家性命便只值这些个?”

      花潮汐紧了紧手。因为不想让爹爹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她便只凑了自己的私房银钱,当了首饰玩意,好凑歹凑,才凑足这三百两,他果然还是嫌少。

      毅然道,“大人不妨直说要多少?潮汐必当竭力办到!”

      剑雨便又好生看她,让她觉得头顶这目光平静亦灼人。

      许久他问,“你可还愿救叶家小郎?”

      花潮汐心中一动,不明所以的望来,可见他懒散而显得忧郁的神色,亦像是受着某种细碎而绵长的折磨。而他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便不再多言的喝起酒来。

      她自是想救的,也相信他能救,便问,“如何救?”

      他轻笑一声,目光没个落角点似的放出去,“我听说一些同胞姐妹间自小便有些相互感应,无声便相通。一人欢喜难过,另一人也能有所感应。”他平静的,又像是不需要她的认可的,斟上一杯酒,“你若能替小青喝下十杯酒,我就依你所求的放了他。”

      她瞧瞧酒,又瞧瞧他。此时此刻,她简直不知他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脱口便问,“你到底想如何?”

      他却不置一词,只是累了似的看起场中歌舞。那模样,明明像是手握天下,却又偏生没能握住紧要一物,所以心血来潮的逗弄逗弄个小玩意。

      场中只静了静,花潮汐好生盯着那酒,到底端来一饮而尽,一股清冽火辣浇入喉。对上他的目光,便道,“入喉凌厉火辣,亦有香甜,是好酒。”

      他就有所释怀的,也喝下一杯。

      “自然了,这醉仙楼的醉花酿,可是她最常叨念的。”

      说着敬瞧她,“那这便是第一杯。”一挥衣袖,落下枚国师令牌。

      花潮汐不明所以,他道,“为做诚意,许你去看看叶家小郎。”然后就兴味索然的,一心看起场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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