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微风轻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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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时已暮春，草青花红。窗外草芽娇花，偶有虫鸣蝶飞。
颖儿带人进来时，花潮汐正端坐案边核算账本。她一手搭着算盘，一手掩唇轻咳，扣扣的算盘声合着深浅的咳嗽，惹人动容。可若赶到跟前来，瞧清那眉眼清明，又总能削弱几分咳嗽带来的孱弱感。
“小姐，这才刚刚好些，您可别累着自己。”颖儿上去斟来一杯水。花潮汐一手接过，轻呷几口，又很快落回账本上。
颖儿就无可奈何的，“小姐，您就歇歇吧......叶家公子又叫人送了东西来。”
“哦？”她也不着急的，慢慢的停了下来。瞧两个婢女，一人手捧卷轴，一人端着个黑布遮掩的物件。
“是什么？”
婢女们也不知道，颖儿就上去，先解开黑布。是一只翠鸟，动也不动的。这鸟华光溢彩，乍看之下与真鸟无异，可细瞧就能发现华羽下的钢密之躯，金钢喙爪，细密的纹路几可乱真。端至她的面前，她瞧这这关节牙口都做工细腻，口中衔着的钢虫有些松动，拈出来，即刻鸟儿像是活了般，振翅啄喙，迈着钢爪，似要啄虫，连声音都带着激动的啼鸣。才知是钢虫与鸟儿间涎着细线，牵扯便会带动内部机关。
直等退回去，才会恢复原样。
真是个精巧的小玩意。婢女们都瞧的欢喜。
花潮汐抚着细羽，说不出个什么神情。
“另一件是什么？”
颖儿就合着婢女打开卷轴，那是一副晨曦中的山水画。薄雾笼翠下的山水亭台，房舍几间，鸭鸟与行人相应......
有题文：‘香雾氤氲结彩山，蓬莱顶上驾头还。’
几人赏着画卷，婢女也巴巴的看，“不知这又是哪位大家的画作？画的这样好。”
颖儿就摇头，“只是无名氏尔，不过这题文倒是出了几分意境。”
“怎么？这样好的画只是无名氏出吗？”
颖儿就笑，“无名氏中也有好作品的。只是这一副，单论山水说不上极好，倒是这雾，却有几分好。”
“我们只瞧的出好看，可瞧不出哪里好，颖儿姐姐，你快同我们说说。”
颖儿就笑的，很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味，“你们瞧......这从远到近的雾，疏淡有度，以细微之差分出云雾，迷雾，烟雾，遇光而散......正所谓‘碧雾轻笼两凤，寒烟淡拂双鸦。’烟也好，雾也好，以不同的虚实来表现不同的景，可算得这画的一出亮点。”说完瞧小姐，“小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花潮汐此时却若有所思的，显然思绪已经飘远，过了一会儿回神过来，反倒问，“那你们说说这是哪里？”
是了，最近叶公子送来的画作无论名家与否，都是关于这京城景象，有繁华市井之作，也有天高水幽之境。颖儿觉得，那必是叶家公子怜她小姐体弱不能外出，才有心收集了这些送来，让小姐看看这些熟悉的画景，再有一些小玩意的玩闹，心情也会开朗些。
几人又凑头上去，琢磨猜测，有说眼熟的很，有说好像是南郊外的寒鸭亭，直到看到亭匾上清浅的几笔，才确定了就是寒鸭亭无疑。叽叽喳喳的，如此，倒越瞧越像了，只有寒鸭亭的野鸭儿才这般恣意不怕人。
同花潮汐说，花潮汐也就点点头。依旧让她收了去。
可是，怎么？又要收起来吗？她简直想说上几句，然而瞧她家小姐已然端了算盘与账本核算来，再不理会旁的。颖儿干站一会儿，到底也没寻上说话的机会，无可奈何的带人下去了。
到如今，叶家公子送的字画玩意，已然要装满一整个大箱子。
自年节过后，叶家公子便繁忙起来，不能时常来，不来，却总隔三差五的送点吃食玩意来。吃食呢，小姐会分由大家吃了，这字画玩意......
小姐只在最初看过，便叫她收起来再没碰过，里间有多少精巧的玩意儿？多少算的上乘的画作？结果小姐都收着不见。
颖儿觉得，小姐恐怕还在为老爷那日的话在意呢，也说不上是怄气还是什么。全因为还没有过自己心里那一关吧？便也不肯收下这心意，可要何时才能放下来？叶家公子的心意已然自此，她觉得只有她家小姐还在自作茧中。
便是念着青儿小姐最后怀着的成全之意，她也为小姐如今的自封难过。
到了春日，老大夫已经解了口封，若是天气晴朗可以允她出门走一走，但也切记要注意保暖。
而过了两天，风和日丽，叶雨辰发帖来邀请她赏湖。
颖儿倒真怕以她小姐如今的自封，会拒绝，然而她只想了想，就应了下来。
三月的西池边已是杨柳轻垂，微风阵阵。
当日休沐中的叶雨辰，着一身极素淡的常服，墨玉簪发。他好似在岸边站了许久，几缕发丝被湖风吹散，合着衣摆飞舞，显得俊逸出尘。
不知哪里飘来的紫藤花瓣落在池子里，轻轻的打着旋，又激起一朵朵涟漪。她想到极小的时候，小青曾天真的说，“阿娘阿娘，我们把这这些花都丢到湖里去吧。”
“丢湖里做什么呢？”
“丢湖里我们就可以乘船进花海啦。”
从小小青就有一些古怪的，纯真的念头，却也常常惹的娘心疼不已，不由自主的要多疼爱她一些。而记忆深处，是小青总能肆无忌惮的窝进娘的怀里嬉笑玩闹，而那时，明明是娘伤寒虚弱，玉娘也让她们少去折腾，可娘还是那般心满意足的哄她睡下。
是啊，谁能当真拒绝她呢？她纯真善良的妹妹。
叶雨辰感知她的到来，望向过来。
近日来他总是十分繁忙，便不能常去看她，不能看，却也常有信帖往来，问她的病情，她也一一回告。如今两相望着，她瞧出他神情中的憔悴。
“我瞧你气色倒是好上许多。”
将养了几个月，花潮汐都有些恍惚起来，“大夫也说恢复的好，等吃完这个月的药，就可以换药来用。”
叶雨辰也欣慰的点头。
两人携步于西池的浅滩碎石，春风浮动水滩，又拂来花香瓣叶。花潮汐自在病中，腿脚的旧伤复发，总不太利索，走路要慢慢来，叶雨辰就始终配合着她的步调。周遭人来往昔，对他们这相貌出众的，总不由多瞧几眼。他们则耄耋老者一般，心境之阔达，由人猜测打量。而若是有知叶雨辰的，对他会带着花二小姐出门散步，这当中的曲折故事，就够人喝酒叨一壶了。
而他总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是朝堂上有了什么烦心事？”
叶雨辰就顿了顿，摇头，“不过一些蝇营狗苟，不值一提。”
他们行至一处，瞧湖面波光粼粼，紫藤艳艳，对岸的亭台阁楼倒映湖面，偶有轻舟缓行，叶雨辰看着发起呆来。花潮汐反应过来这正是燕几的《春醒图》原景。
《春醒图》全名《春醒送别友人图》，描绘的西池春景，小舟垂影，行人渐归的傍晚，携友人喝酒道别。如今那图正是被叶雨辰赠送，收录府中。花潮汐一边回忆着画中，一边瞧面前景，“燕几擅景，更善描绘情绪，心随景动，景又照心，确是极好的画作。”
叶雨辰也幽幽然的，“他画中最显之处，是事无巨细的勾画此景。”
此时风吹草动，杨柳飘飘，他们相顾立着，好似一同感受着此景画中。
路边挑担卖糕的老翁瞧见他们，与之打招呼，“叶小公子也出来赏湖？”又瞧了花潮汐，“花小姐可是许久不见。”
花潮汐知道被人当做了小青，也就笑意的点点头。
叶雨辰瞧了瞧她，亦无从解释，问，“老翁今日怎么也来西池边？”
老翁就无可奈何笑的，有一种卑微的温顺，“叶小公子还有所不知吧？”他试着想直一直腰，但长期的挑担到底压弯了他，“老汉常在御园，如今御园的桃花是开的好，可是如今被人围守了起来，说是往后也不得再去，今早一同去的几个伴都被赶了回来。”
叶雨辰就凝了眉，“御园乃公家园林，谁敢如此大胆？”
老翁就悻悻的，“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懂那许多，只是听人说，那块地被国师爷看上了，恐要霸为私家园林呢。”
叶雨辰就怔了怔，寒了目光。
那天一直到进了酒肆，叶雨辰还始终紧锁眉头，郁郁模样。花潮汐久来闭锁，也不知朝堂上何时晋起个国师爷，只是留心周遭，确有许多窃窃论着朝堂的。
就在她们静坐歇息，忽听楼下鸡飞狗跳，吵吵嚷嚷，原是有人闹市纵马，引起一团糟乱。而待有人瞧清，更是愤而怒道，“那徐赖儿不过是个市井地痞之流，惯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如今不过溜须搭上那国师，竟是狂的没个边了！”
友人忙拉他回来，“天子脚下慎言！那徐赖儿再不济，如今也有国师保他，再说些逞强之言又能如何？你且仔细他们布下的耳目！”
“哼，国师有圣宠说不得，连下面的猫儿狗儿的也说不得了吗？”
几人嘈嘈切切，虽有愤懑，也无可奈何。
而她瞧叶雨辰，叶雨辰的目光寒的能仿若能浸出冰来。
临近清明，阴雨绵绵的，晴朗不过几日的天又阴恻恻下来，这时候，花潮汐下定决心要去为青儿祭拜，颖儿虽有心来劝，但小姐强硬自主，到底劝说无效。
祭拜处在广泉庵附近。自解禁以来，她隔三差五都会来庵里，娘始终不见她。不见，她也为小青诵经超度起来，一呆一整天，驹窗电逝。
祭拜这天，天灰色蒙蒙的，颖儿准备了许多，才堪堪能出门。小青的衣冠冢设在广泉庵一处不起眼的山坡下，因着那当中的曲折，爹爹亦不敢堂而皇的为她操办墓冢。而若顶着花潮汐的名头，爹爹又是绝计不会应的，总让生人生出几分忌讳。
而如今她甚至想，娘会来广泉庵，那必然也是因着挨小青近吧，那此次去，是否能见着娘？
她带着这种期许的出了门。
来到坟前，荒草蔓蔓，颖儿陪着她一一拔除，烧尽黄白银钱，端出爹爹请她带来的糕点，还有她喜爱的竹叶青。她坐在坟茔边与她说些贴己的话，不知道她在那边如何，也不来入梦跟她说说话......曾经她可是极缠自己的，小时候，那是寸步不离，长大后，也常偷溜进她的房里，让她哄睡......说道后来，她叹息着拂去牌上的灰尘，“小青，姐姐很想你。”
然而直盼到天晚，也等不到娘来。
还是颖儿一再的催促，她才心知，娘不会来了，恐怕在娘的心里，这哪里是小青呢？小青就在娘的心里啊。
花潮汐对着妹妹的衣冠冢，似哭非笑，“小青，你可知将我带到了何境地？”
回程路上山谷清幽，行车碌碌，到了一处山坳处，杏林放蕊，粉白交默。林前停了许多辆马车娇子，却又堵在一处。马车阻了道路，颖儿就携花潮汐下车来。临近才知是一众提剑护卫拦着入口不让进，游人便不满抱怨起来。
“国师霸占御园还不够，如今还要霸占了杏林不成？”
一个瘦瘦弱弱，抱着柄拂尘的侍卫官把眼睛放在了脑门上。这人模样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原是那日当街纵马之人。如今他趾高气昂道，“这你们可说岔了，国师爷乘着清明来此祈福，那是为国为天下，是连圣上都要赞颂的大义。”他拱了拱手向皇城，“也是为你们这芸芸众生，你们且安生安生吧。”
“既是祈福，为何没见你们摆祭台？又有什么不能对我们大众的？”
“哼，国师爷祭天自有他的祭法，岂由你们置喙？胆敢在此喧哗，妨碍了国师祭天，这罪只看你们担不担待的起！”
众人三言两语的嚷嚷，有不满想强求的，然而面对那个高块大的守卫军......又到底无可奈何。
花潮汐沿着杏林走过来，可见里间隐约一辆白纱帷幔的马车，隐隐透出个斜卧的身影。
白纱合着杏花翩飞，一个恍惚间，清风拂动，可见撑颐的背影对着满山杏林斜杯撒酒，姿态竟风流。
作者有话说第60章 微风轻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