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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踏雪经年新 ...

  •   花潮汐在忽冷忽热,半昏半醒的病榻间廛环了数日,将才醒来。

      这期间,榻边流水似的淌过各种声音,大夫的诊断、爹爹的担忧、叶雨辰的问候、颖儿的絮叨......而颖儿总在她清醒的间隙,见缝插针的说上许多话,有说她不该为了自己跳崖......有说她既是落在泉池里,就该找个温热处泡着,等人来救,何苦这么阴着湿衣来苦自己?再有就说礼教规矩重要,可身体更重要啊......着说就嘤嘤的落下泪来,央求她一定要好起来。

      这一日到她醒来,瞧屋内炭火兴旺,满室药香。颖儿将这屋子捂的严严实实,却也听得外间雪虐风饕。

      她听了一会儿风雪,待颖儿来,见了她,便只有抑制不住的抽泣了。匍到跟前,好一阵泪雨朦胧。

      花潮汐此时虚弱的像个轻描淡写的纸片人,扫向她时,见她颈间缠着的布带,问,“颈伤都如何了?”声色干哑的像发了锈似的。

      颖儿被她的声线吓了一大跳,忙想去端杯水,又被花潮汐压手制住。

      颖儿知道小姐所忧,也是一阵伤心难过,自己何德何能就得到小姐如此厚待?她泪雨摇头,又反手捧了她的手,“没事的,小姐......当初太子并未真想伤我,那伤口看着吓人......可大夫都说,极巧妙的避开了要害,想来就是为了吓唬吓唬我们。”

      花潮汐平静瞧着她,有一片刻,甚至不能理解,轻笑的,“被人割了脖子还替人说话?”目光扫向包裹严实的颈项,“况且,即使碰巧没个伤重,女孩儿家万一留下伤疤可是好的?”

      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可她能怎么办呢?那可是太子啊!难道还叫她报复吗?她抹了泪,又道,“是真的,小姐!就连那车夫......也都无碍,当时只是被点了穴放倒在地上,就连那面上的血......也不是他的。”

      花潮汐一时倒像是有些听不明白的,眼角很是蹙了蹙,然后恍了一惚。

      就在颖儿忙着出门寻汤药的间隙,她问,“娘可有派人来问过?”

      颖儿被她问的一僵,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花潮汐就了然的,收了目光,继而又歪头睡起来。

      叶雨辰带大夫来的时候,花潮汐正好醒着。

      这些日子以来,叶雨辰时常会来瞧瞧她。当初多亏了他带大夫及时赶来,又以名医名头接了她的诊断,果真帮她隐瞒下来。大夫只对外说她惹寒气入体,阻了筋脉,需时常施了针疗,汤药来治......

      而对内呢?实际她这幅身子......不消大夫来说,她亦觉察出如今身子像个竹编的篓子,四面透风,亏空的厉害。

      可即便有这个心理准备,当问得实况,还是让她似不能信的。大夫说她将才难产,身体本就十分虚弱,本就该好好休养生息,偏偏这时候浸了寒气,能救回来已是大幸。如今这般......往后不仅信期会疼痛难忍,只怕.......再难怀上子嗣。

      是她让大夫全权告诉自己,可当她知道,又很有些难以置信的。大夫只得安慰几句,让她好生养着,或还有几分希望。

      大夫替她诊断的时候,叶雨辰就独守厅中,瞧桌台上一摞发了黄的信纸,掂起来,一张张,一页页,俱是童言稚语。到颖儿来,顿觉得十分不妥的,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收回来,踌躇间。叶雨辰垂了手,“你主子如今体弱,不适宜看这些伤怀之物。”给她道,“你当好生收起来才是。”

      颖儿躬身接过,也暗下决心是该好生收藏起来。

      那以后花潮汐依旧病着,睡着,只是时常失神沉闷。叶雨辰便常来看她,与她聊会天,分散些个,再有时会突然有个寂静,两人就什么也不说,相坐瞧小楼飘雪。

      这些日子以来,叶雨辰绝口不提那人之事,不提涯下之事,不提,外界却多有传闻。不知是朝廷有意干涉还是如何,只轻飘飘的几言传出,胡人奴隶逃匿,挟持官家小姐之事。而当谣言四起,传出那人不仅是胡人,还有一双蓝眼,朝廷索性也就大张旗鼓的,继而抓起蓝眼人来。

      而对于她......官府也曾派人来询问些个,纵使有阿爹在此从中周旋,亦是让她隔着门窗答了一回话。此后就再无人来扰。

      这是对外,而对叶雨辰......她又能如何说呢?祁山谷的记忆是她万不想提及的。对此,她也只能当那是认错人的太子。可即便是太子,也无以言说。至此,他不问,她也不说。

      叶雨辰道,“如今南园的梅林倒是开的灿烂,只是今年,你怕是无缘去了。”

      花潮汐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然后在某个他不能来日子,便派人送来一束南园梅花,落放在窗前,合着窗外雪色,竟也有那吞梅嚼雪的意境。

      将养了些日子,她便能下地,但也紧限厢房中。大夫开的药一碗接一碗,她却还是畏寒僵冷,大夫便说,调养身子是个长久事,让她切不可操之过急。

      其实如今没有些个急不急之说,爹爹常常不在府,娘更是离家而去,只有她,已经没个去处。颖儿恐觉事出自己,一直以来好生照看着她,房间必定要是暖的,榻上必定要是温热的,就连婢女送东西来,也必得先去了身上的寒气才给放进来。而若稍稍有个不小心的,就恐怕引起她的一阵咳嗽。若是咳中带血,那就务必要请大夫来了。

      而到了年节,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唯有她们府中冷冷清清。而原先还想闹上一番年节的新管家,此时瞧老爷繁忙,小姐病弱,也就默默的沉寂下来,只象征性的挂上些年节喜庆之物,并未让人多加叨扰。

      也是因着这个光景,颖儿简直不敢向她提时日,只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她。而她除了养伤,最常做的,便是布一手棋盘,与自己对弈,只有这时,她才能忘却那些个情绪过往,一心一意沉浸在棋盘中,常常连周遭的声音都忘了去。

      一日叶雨辰来,瞧那布了一半的残局,也提起了兴趣,瞧她精神尚好,提议,不如开一局?

      花潮汐就讶了一讶,这是他们过去常有的消遣,在棋盘中对弈厮杀,如今想来,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她瞧叶雨辰眉清目朗,一时仿若当初模样。

      “那就开一局?”

      于是他们临窗对棋。介时窗外潇潇,飞雪又起,而屋内炭火幽幽,腊梅静放。一直到夜黑灯起,他们都还沉浸在棋盘世界里。叶雨辰疏淡从容,花潮汐沉迷投入。

      到那时,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余棋盘布局。而当年节的烟花不绝于外,有时绽放在她们院头,可见皑皑白雪,烟火绚烂......而他二人都无知觉一般,沉浸其中。叶雨辰偶尔还知端个茶水喝,花潮汐则全然忘掉了外界的声音。

      而在颖儿看来,那实在是一副绝美的画面。她家小姐伤病孱弱,孱弱中却自有风骨,于锦绣华氅中伸出的皓洁手腕,羸弱纤白,或捻子沉思,或犹豫踌躇,都显得从容认真。而叶公子呢?他疏离淡泊,俊雅不凡,指节修长,落子利索。不因对手是女子而轻心怠慢,相反他们全神投入,一场旗鼓相当的较量。

      一直到后来花潮汐败落,却也输的心服口服,两人相笑一场,才惊觉夜深人静。这时她们就当真老友知己一般的畅谈起来,布棋巧思,又当何解......连颖儿在旁听了,都常有醍醐灌顶之感。而她小姐,也一副虚心向学,受益匪浅的模样。

      一连几日,叶雨辰年假休沐,都来府对棋,倒也算安安生生的过了年。而在颖儿看来,这个年节虽没有往日热闹,但有叶公子来陪同,也是极好的。只望他们能恢复往常,也算是了了青儿小姐的一桩成全。

      而到了初三,花潮汐问起时日来,颖儿就只好答了,她便默了默,吩咐颖儿去备了份岁礼,代自己去见见娘。娘见或不见,都要将岁礼留下。

      颖儿诺下。

      这一天爹爹也来到了小楼。

      在她昏睡时,爹爹倒是常来看她,而自清醒后,反倒不来了。不来,却也是知她情况的,不然以叶雨辰的频繁出入,那自也是得了爹爹的许可的。如今看她神情好上许多,也显出几许欣慰。

      “前两日外出遇上大夫,他说你寒症消退许多,我原先还不信,只觉得他是由你串通,故意说些来安慰我。”

      花潮汐凛了一凛,又听他笑的,“不过如今瞧你精神倒好,想是不假了。”

      她福一福,“让爹爹忧心了。”

      这时颖儿端来茶水,花潮汐便接来递给爹爹。爹爹一碗茶水下肚,那从内到外的孤凉寒意才渐渐消散几分,又很有几分伤怀的。只可惜还是让那人逃了!他心中虽愤恼,但当着女儿的面,到底不好再提,只有转圜着心情,深吸一气的道,“人都说年纪大了,就爱回忆往事。我瞧你在病中时,也时常想起你小的时候。”

      屋内炭火哔啵,暖意融融,爹爹说起来,道,“你小时候好奇心重,主意又大,有些说不让不许的,你非要问个明白才可。要解释不通的,小青吓唬吓唬,就不敢再来,可你必得要亲自试试才行,只等自己吃了亏,受了伤,才算信的......”

      “那时你娘总是担心你,担心你这不听劝的性子,总要绕许多弯路。我却觉得甚好,非得自己经历过了,懂得了,才更通透些......可是玉不琢难成器,我亦不能让你太过随意了去。也因此对你多有严厉,潮汐......你可曾怪罪过爹爹?”

      花潮汐心中动了一动,摇头,“爹爹是为女儿好,女儿自是明白。”

      “是啊,你也是自来乖巧。”他欣慰的笑一笑,“可转眼你已十九,长成个大人了。”

      他放了茶水,此时深感作为父爱的两难,不能仅仅满足表面的简单流露,亦要有一份周全的考虑。“这些年来,本该是为你操心的日子,也都生生错过。潮汐......你可有什么想法?”

      花潮汐瞬时明白了爹爹的话,苦涩的,嘲讽的想,她能有什么想法?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她又有什么脸面......有想法?

      “我知道你与叶家小郎历了许多磨难,亦怕是有些隔阂,可若如今他有意,爹爹便为你们欣慰。”

      “爹爹......”她神情动容的,“这一年多以来,爹爹可曾去看过娘?”

      “娘承诺为小青诵经三年,三年不见我,而小青为我做到这样......”她笑的简直讽刺,“我又如何能置外?”

      爹爹瞧她如此,又深感她那些内藏的,不为人道的心思,不由气的捶桌角。“糊涂!你们一个两个的是想来同我置气?”他不忍湿了泪眶,“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眼睁睁瞧着第二个女儿的不幸?”

      花潮汐亦不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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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踏雪经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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