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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往事知多少 ...

  •   自从入了冬,凉州城的石板路就浸了澡似,始终湿淋淋,磨得光滑而澄亮,像案上滑不溜手的鱼。

      大概因着天气寒凉,沿街叫卖声都弱上许多,行人和着商家都添了几分懒洋洋,缩肩笼袖的,一派祥和静逸。

      一个佝背老头儿晃晃悠悠的走在大道上,醉酒似的一摇一摆,微眯的眼睛不知是醉是醒,忽的脚下一个趔趄,惊的随身而过的马车都惊了一惊,差点打了滑。

      马车夫连忙调整车头,又忍不住骂,“没长眼睛的瞎老头!你往哪里撞?”‘啪’的一鞭子,抽的青石板路水光飞溅,直将那人吓退路边。

      而当婢女好奇的掀开帘角望了望,就见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捻须对着她们车厢的望......

      很快马车又停下来,婢女下来碎步跑至前头,向那车厢低语一番。而等叶雨辰也下来,就见颖儿已是搀着花潮汐下了马车,她面白倦怠,却又偏偏撑了几分精气神的。

      “叶郎,我方才有见售小儿衣衫玩意的,想去看看,若有好的,也好捎带几件过去。”

      对于花自青和那孩子,同样也像某种禁忌似的让他无法拒绝,可她的身子到底还未复全,问,“你瞧在哪里?”

      她却摇头,“叶郎也说这几日要忙着出关事宜,想必繁忙,我这里有颖儿已经足够。”她瞧看颖儿一眼,垂眼温柔,“况且一别两年,我亦有许多体己话要同她说,就让她陪我走走逛逛吧。”

      颖儿悄悄抹着泪,自云中寺出来,她家小姐就再不曾理过她,她也知她恐还生气着,如今闻言拖着她的手,轻轻福一福。

      叶雨辰瞧着她,瞧她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坚定主见在。那明明是同花自青一样的面容,却也如此不同,而对于她,他到底做不到那般随意的。点头道,“带她一个恐怕不够,便让婢女和车夫一起陪着吧,备齐了也能早些归来。”

      花潮汐福了一副,承了这份好意。叶雨辰就让婢女去提了他的氅衣来,盖在她身上,“天黑的早,注意着些身子,莫要逛太久。”

      花潮汐垂眸温柔,轻点着头。

      直等那马车远去,花潮汐才在颖儿的搀扶下向一旁街市去,可说是逛,目光却不曾游离。马车和婢女落在后头,她握紧颖儿的手腕偏向她,像是说着什么不能为外道的体己话,“你说你是如何回来的?”

      颖儿手腕吃痛,亦忍下来再次解释,“奴婢自战乱中随着难民流离,也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何处归家,直到一日于荒野中见叶公子率军路过......才被巧救,后来带回云中寺外,一直等到小姐来。”

      那手同她的主人一样,都白的没什么血色,此刻却紧紧的拽住她,力道让她都惊了惊。花潮汐又贴近来,质问的,“颖儿,我还能信你吗?”

      这一问即刻将颖儿惊了神色,定定瞧她,花潮汐只静静的,面上说不出是信任还是不信任,只有固执的瞧她。

      颖儿心下恻然,伸出一手对天起誓,“我姜颖儿若是有不忠于小姐的,若是对小姐有一丁点二心的,便叫我立刻不得好死!死了下阿鼻地狱,受扒皮抽筋之苦!”

      她凛然的,下着如此重誓,花潮汐这才顿了顿,松开手来。

      是啊,她在做什么?颖儿是从小陪同她长大的贴身婢女,不忠于她又能忠于谁呢?当初不过是一杯酒后,十多年的主仆情谊便连一句告别的话来不及说。而她当初必然也是抱着对她绝对的忠诚接受了青儿的提议,拥护青儿见驾、出关、李代桃僵,就连爹爹事后都夸她忠义可嘉,更是在得知青儿讯息后,将她的牌位也一并列入宗祠......

      而她此时却在逼迫她发下毒誓......

      她喃喃,“我本不该不信你......”

      颖儿摇头,“颖儿命都是小姐的,起个誓又算什么呢?”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随意挑着些虎头帽儿,兔儿帽儿。

      花潮汐问,“青儿在那边吃住可习惯?走的,可痛苦?”

      “青儿小姐对吃住并无要求,便也没有不习惯一说,走的......想是有些痛苦的。”

      花潮汐面色便又白了白。

      颖儿似有意安慰的,“当初叶公子救下我也这样问,若是让青儿小姐知道,也该要欣慰几分了。”

      “哦?叶郎还问了什么?”

      “同小姐所问别无二致,只不过......叶公子还有问青儿小姐同太子的感情。”

      “那你如何回答?”

      “自是深厚的。”

      她们俩贴的极近的你一言我一语,屹然悄悄话模样,婢女自然也不好凑近了去听,只有安生跟着。而置下的衣物玩意则全由她和车夫照看着,然后就到了一座酒楼前。

      “我累了进去歇歇,让颖儿再领你们去采买些来。”

      颖儿福身诺了诺,便亲厚来拉不明所以的婢女。那婢女本是极犹豫极不愿的,频频回看花潮汐,可接触到她的目光......这位小姐虽看着温和,可举手投足间分明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她又始终没有让自己留下来......到底只能同颖儿一道去了,连同车夫都被她使唤着去提货。

      花潮汐上楼去。

      她在窗边瞧楼下攘来熙往的,对于这座风情迥异的城,始终勾不起她的丝毫记忆,至今也不明白青儿为什么要来这里,而她不是应该......

      这时,佝偻老头儿也上了来,摇摇晃晃的,像搭着具衣架子的骷髅。一经坐在她的对面,两相对望。到底还是老半仙眯了眯眼,自己上了茶水嘀咕,“看来你说的不错,相比起来还是那青丫头比较讨喜。”喝了茶水,又瞧起这一桌子点心糕点来。

      花潮汐无可厚非,垂了目光。对于这里她全无记忆,可是那里......

      那是她这一年多来仅有的记忆。昏睡、残腿、荒山僻林、古怪的大夫、蓝眼的胡人......只是她那会儿全无生存意志,天上地下便也全无所谓,残疾如何?残废又如何?她只望还了青儿这条命,若还有魂下黄泉,也好落个轻松的去见她......

      所以那时她浑浑噩噩,醒来睡去、睡去醒来、又喝酒买醉......可青儿始终不再出来......可笑的是那蓝眼胡人,还只当她是花自青......

      后来听婆子们唠嗑,知晓老半仙自来爱医治些稀奇古怪的病症,越稀奇越得他乐趣,况且好似也有些能耐,才想着,或许这古怪大夫能帮她。于是她找来他,同他摊牌,亦想让他唤出她身体里的青儿。

      她还记得那时大雪纷飞,她于凉亭中候着,那天可真是阴冷,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感受到那彻骨的寒凉。老半仙来时,她几乎是带着赴死一般的心情同他坦白,若是可以,就彻底将这条命换回小青好了,反正那是她欠她的。那时老半仙听来果然没有太意外,只道,“这一体两魄的事倒也不少,只是最后总落得两相争夺的场面,你确定要拱手相让?”

      “我活着已是煎熬,与其活在这样的煎熬中,不若将命还回去,也好消了这身债。”

      “那你可知道,这世间恐无游魂一说,即便你以为那是你妹妹的一魂,可这如若不是她,不是你,那便不是这世间任何人。”

      她却不爱听这些,也固执的认为这身体里的就是青儿!是与她一卵同胞中牵出的一缕幽魂,与自己有着微妙的感应,更是她现今唯一能偿还的!而恐怕他不答应,便一口咬定,“这确是我妹妹无疑!”而后瞧他只是狐疑模样,又婉转道,“你也瞧出你那徒儿十分在意我这妹妹,口口声声都是我这妹妹的名字。”

      老半仙果然拧起眉头。

      “我妹妹纯真活泼,与人为善,自是惹人喜爱,若是有人对她好上一分,她也会想要十分的还回来......你徒儿对我妹妹那般,她自是能感应,也自是能有所回应......”说完又摇头,“我就不同了,我自认负罪在身,此生已无缘情爱......如若不能医治,只怕你那徒儿的付出不仅得不到回应,而我更是有千百种方式来折磨他......若是如此,只怕他也无心来应付这医学了。”

      仅此一句,就让老半仙不悦的皱起眉头,更在她的一番激将之下,到底妥协下来。只是也同她说明,这丢魂夺魄症乃是始发心症,来时波涛汹涌,去时恐如抽丝。他能做的只能诱发她的心病,可是能持续多久,什么时候会消失,却是他不能把控的,有可能一辈子如此,也可能突然某天她就醒了来......

      如今记忆回笼,她问,“所以现今是如何?半仙大夫是来给我医治的?”

      老半仙嗤笑的,吞了手中糕点,“何来治疗?”

      “您......不是自允医中半仙?何以就治不了?”

      老半仙极不喜旁人质疑他的医术,只不悦道,“你当知时间也是一剂药,纵使你过去多心伤,时间一长,总要淡上几分,没有了刻骨悔恨,自是再勾不起那丢魂夺魄症。”

      花潮汐就很是僵了一僵,继而苦笑,怎么?难道悔恨和懊恼也会疲倦的么?她简直要笑出来,竟有如此不堪之境。

      老半天吃饱喝足了,来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着救救我那徒儿。”

      蓝眼胡人?

      只她不明白,便将她孕育后的一应事说了个大致,无外乎就是剑雨为救她出来寻药,自己被抓,小青又出来寻他,于是闹成如今这般。

      花潮汐凝神的,“朝廷为何要抓他?”

      “传言乌宛国要抓什么前乌兰国太子,又传言那太子天生一双蓝眼,朝廷便是满天下抓蓝眼的人。”

      “乌兰国太子?”花潮汐惊讶,她极少像如今这般,显得大惊失色,可是......“他不是亡了吗?”她想到白日里还在往生殿看到的牌位,江湖上的传言......如若是他!如若果真是他!那她可真要叹笑这奇诡的际遇了。可若他都能活,那青儿为何不能活?她简直想嘲笑一番,就连老半仙絮絮说了什么也全然没听进去,只是好半天又问,“那你觉得他是不是?”

      老半仙挑着眉头,不无得意道,“若要我说,我这徒儿即便不说人中龙凤,那也是万里挑一,便真是个落魄皇族,也无甚好意外的。”

      是吗?不意外......可若如此......若当真如此......她简直要嗤笑起来,她也当真是嗤笑了起来,那可当真是个天大的玩笑......这奇诡又不堪的命运。

      可是她笑着,又想到青儿,想到青儿对她说,“姐姐,帮我救救他......”

      她瞧老半仙,老半仙只是拧眉将她望着,她收下眼角的泪,神情漠然的,“想让我如何帮?”

      “外界传言朝廷要送他们去乌宛国,我想让你帮我确认。”

      她默了默,转着手中杯盏,“既然外间都这样传闻,您老又何必来问我?”

      “那自是不可,我只有这么一个人情可用,我徒儿也只有这一条命,自是不能马虎。”

      “那您老就如何认为我会帮?”

      老半仙嘿嘿笑着,“因为你那妹子同我徒弟情深义厚,你若对你妹子有愧,自是要替她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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