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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一年飞雪时 ...

  •   骤雨潇潇,寒风瑟瑟,凉州城的天空漆如暗夜。

      牢院一处不起眼的炊房里,炊火渐熄,盛满清粥白面的大桶已罗列排好。三三两两的送入各牢房,如今唯有几桶无人问津。三五小将围聚炊房烤火驱寒,自开小灶的炖着羊肉煲,那香味像是磨人的小爪,挠心挠胃的引人涎馋。

      有小将搓着手哈着气,见木桶热气渐消,有所顾忌,“诶,咱们是不是该送了牢饭再来?”

      余下几人看看黑沉沉的天,雨将将歇下,谁知又会不会轰然而下?就像昨夜,前夜还好好的,后夜就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总之这里的天气和人一样,都透着股蛮不讲理的张狂。

      领头那人直摇头,“要去你去,爷得先吃饱了饭,暖会儿身子。况且,让他们等等怎么了?还就饿死咯?”

      “嘿嘿,我就是觉得那向狱头冷面的很,要他们那头送晚了,指不定又要找事儿。”

      “他?哼......不过是野狗难缠,我倒是有心想闹一闹,只是怕他没那个胆接招。”他说的是气话,众人也都只笑着劝慰,让他注意着点儿,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少不得引来一身晦气。

      要说起来,大伙儿自是气闷的。本来,由他们大老远来接牢犯,偏偏被当地狱吏欺压,说什么出发之前不会交由他们,却偏生要由他们去掌管犯人吃喝,还得管他们屎尿,直将他们当做下人般使唤。这不就明摆着给人使脸子?不过,谁让他们将军得罪了人家当地霸权呢?让他们堂堂十三军来这里做饭送汤的,想想都攒着气。

      这么一想,便生感慨,“还是在叶雁大将军手下快活啊,谁敢这般来?”这些混不吝的话也就私下发发牢骚,也没谁当个真,推推嚷嚷间也就糊弄去了。这会儿羊肉也滚了,几人推就着,冒起‘嚯嚯’的滋溜声。

      “诶,昨日那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有小娘子拿了将军的鱼符来闯狱,结果给尚狱头挡下了?后来就很有几分暗指将军驭下不严的,行军散漫。”

      “我也有听说,说那是将军屋里的人,想瞧瞧鱼符的威力,才孤身闯来。”

      “哼,那鬼话你也信?”一人掂了坛酒给众人倒,很有些知情模样的,可他偏偏不急着说。“那尚狱头虽不是个好东西,也爱行些口齿腌臜,动作也卑鄙,但出了那样一出,会被人如此认为也属正常,只是白白丢了我们十三军的颜面。”

      几人面面相觑的,想等他的下文,可等不来,一人忍不住道,“不过你们不觉得,将军身上是有些奇怪?去年出使乌宛,本是极好的立功的机会,可出关前将军非要大张旗鼓的找什么人,好吧,这人没有找着,反被人参一本,等回来,圣上封将军正三品护城都尉,这哪里是升?分明是贬啊。今年又是这时节,也是将军力争求来,据说不惜以官爵相向......这般执着是为何?我怎么就瞧不明白呢?”

      无人能回答他,那人似乎打算咬死不说。众人便就悻悻的,继续喝酒吃肉。

      一人又道,“诶,说到这里我就想问问了,何以尚狱头就怀疑起那女子?她可是分明拿着将军的鱼符。”

      “这你都想不通?我听人说啊......”他凑近了说,说的几人都惊讶。“若是这样还想不通?平日那牢房已是腌臜,又暗无天日,臭气熏天,若那女子当真是......有的,那不是诚心恶心人?一开门屎尿酷俱的......哎,别说了别说了,影响胃口。”

      “也是,将军风雅,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没想到那向狱头还很有几分揣度人心的眼力,就不知这女子怎生想到来大牢里顽。”

      那领头之人就笑的,像是听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道,“我来告诉你们一个事儿吧......”众人都不由的凑近来,“听说那余三儿之所以会被斩杀,就是摆弄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后来被那将军抱走,据说养在深院,十分看重,昨日因着没看好让她出来,还让将军大发雷霆,遣卖了一众仆奴......”

      ‘砰’的一声,是木桶咂地的声音。许赖儿站在屋檐下,板着个脸儿,无精打采的抖着蓑衣。

      众人不由瞧过来,一人问,“都送完了?”

      赖子有气无力的‘嗯’一声,进来就翻大碗来盛饭。

      “诶,你等等!”那人努努嘴指角落,“去帮哥把那份给送了。”

      赖子皱着眉头,很没好气的,“凭什么让我送?”

      “嘿,什么凭为什么让你送?自是哥让你送你就得送!”这么使唤人,到底有点欺负人之嫌,他又缓着脸子,敲敲锅沿,“不会让你白送的,哥们儿给你留鲜羊肉。”瞧他还是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嘿’的一声站起来,想说些什么。赖子却板着个脸,懒得同他计较了一般,过去架着木桶就一声不响的出去。那模样,分明很有几分跟谁怄气的样子。

      今日这般顺从倒让他们几个意外。

      “这赖子今日是被雷劈了?”

      “我瞧他是在他发小那儿受刺激了吧?昨儿个可是瞧他们聊了许久。”

      “这也是,你说他们一个地儿出来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你瞧人家现在什么样?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哎......”

      热锅跟头,好像什么话都够闹一磕的,那领头之人笑着,朝远去的背影大喊,“嘿,要快啊,晚了可就没了。”

      因着这处牢狱实在臭闷,即便是看门的,轻易也没人愿意进来。虽那狱头也疑问怎么是他,赖子就很没好气的,“那不如换了人来?”大冷天的,众人动也不想动,又想着他们那头儿总是咋咋呼呼的,仗着自己京城来的狂的没个边,也就摆摆手,放了行。反正他们十三军的人,出了事儿自然也是他们整个十三军担。然后他前脚刚入,后脚那头已然关起门来。

      这里关押的都是些十恶重犯,言刑拷打的自不在话下,常常有个屎尿失禁的,虽有清扫,但这混合着血腥与屎尿的气味还是蚀骨之蛆般粘附在牢狱的一砖一瓦中,闻之欲呕。

      许赖儿默默担着桶儿往牢房深处去。这当中很有些关了些年头的,癫狂发疯,狂吼怒叫,许赖儿都只不闻的,默默摆碗发粥。等送完这最后一份牢饭,狱中倒是安静下来,只有外间的电闪雷鸣,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他去敲门,却无响应。

      不知他们是当真没听到,假意没听到,有意来整治他,还是只是瞧他弱小好欺负。整个天下都一样,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只欺压他们些个弱小无力的,难道他们就合该被欺负?例如他,例如花自青......

      想到花自青,他又怔忪的,失了力气般的,始终不能明白昨日燕子说的话,何以......花自青就没了?

      直到现在他都不可置信的,可偏生眼睛又发了红,鼻头发酸,若是如此,那不是......一年多以前?能忍住抽噎声,可忍不住伤心难过,忍不住泪流满面。分明,那些年少的、捉弄人的、被捉弄的、开心的、调皮的日子,都才似昨日啊......

      他一手抹着泪,紧闭的大门还始终紧闭着,困兽般的将他关在这里,他无处宣泄,又茫茫然的无所适从,寻了块僻静的牢壁坐下来。

      怀中鼓鼓的,掏出来,是昨日那花大小姐给的糕点,他也不知她要给谁,可听了那事,他才不会带!他都恨不得去跟她讨个说法!青儿都替她舍了命了,她难道就不愧疚?她怎么可以没事人一样的反问他?还来这里寻什么情郎?他简直生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姐姐?竟让自己的亲妹子替自己去送死?”他忿忿的,又忍不住抽噎出来。

      他哭着,肚子又‘咕咕’叫起来,他就扯开糕点恶狠狠的吃,泪水合着糕点,苦涩甚至盖过了甜味,可他就恶狠狠的吃,像是要把她的心意揉碎了,这样就能达到某种报复似的。

      他兀自陷在报复的快感,和对青儿的难过中,脑中回忆的都是过去的点滴,可还是听到一旁的牢房中的轻呼,像是应和他心底之声的。赖子抽噎着,顿了顿,“你也认识个叫青儿的?”

      黑黢黢的牢房里,并无人回应。只见一人伤重在地,镣着沉重的脚镣手链,由他这角度,可见那人脚踝处已显青紫。而大概是那人的昏迷与孱弱给了他心安,甚至生出几分同属‘弱小’之感。

      他哭噎着,又自顾自道,“青儿多好啊,虽出身官宦家,可是从来没有嫌弃过咱们,把咱们当真朋友一样看待......有好吃好喝的也会想着我们,还会给咱们买新衣新玩意......”

      他哭诉着,又抹着泪,“可她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姐姐?这是白白牺牲了啊......”他伤心的,埋首在腿弯里,‘呜呜呜’的哭出来。这一哭,便是将昨日来的伤心难过一股脑的倾泻,心里责怪那些高门子弟的自私冷酷无情,又为青儿的牺牲不值。这厢里哭着,那牢房里,一人也似要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只不安的低唤。

      直到大门开启来,有人在门口唤,“徐赖儿?是被饿鬼吞了不是!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竟是那老大寻了过来,难道当真给他留羊肉?他抽搭的止了泪,又胡乱抹着泪渍,糕点包起来准备塞怀里,一顿,又丢给那人,“你既也有认识叫青儿的,那就给你也尝尝。”便匆忙跑出去。

      那人瞧了他仍是大骂,以骂声掩盖掉旁人的笑弄。“你瞧你这点出息......就这破大牢也能让你找着乐儿?怎么也不知跟你那发小学学?人家现在都已是叶将军身边的红人了,你瞧瞧你还是个什么?还不勤快着来......”

      ......

      又是一年飞雪时。

      那些凋落的,逝去的花儿叶,像是还没找好安放处,就被一阵风雨倾打,落得泥污满面。于是‘哗啦啦’的雪里埋,大地真干净。到如今空枝残院,唯有途经的老寒鸦撇下两眼,又嘎叫着盘桓离去。

      叶雨辰进院时,道上的雪并未清扫,雪落成泥,他踏步而来。正见那人坐在廊下呆坐。

      迎面来的婢女施下一礼,对他道,“小姐今日倒是好上许多,也能喝下些东西,只是还有些咳嗽,也不能下地走路......”

      叶雨辰遥瞧着那头,那人有些怔忪发呆,他有亦有些怔忪发呆,直到婢女再唤,他才回神似的,点点头,便自而去。

      火盆里的炭火烧的‘哔啵’作响,那人独坐轮椅上,平静的望着庭院,偶有轻咳。

      叶雨辰解了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不忍关心的,“你当知你身子虚弱,吹不得风。”

      她便收了目光,面色苍白中亦有温婉惑色,“我只是,好像睡了太久,忘了时日。”

      叶雨辰哑了哑口,替她把起脉来。

      而她瞧叶雨辰,很有些欲言又止的,“叶郎......那个孩子,葬在了何处?”

      叶雨辰倏然瞧她,好生瞧着,瞧出她眉目间的清明悔恨,还有她的难过悲伤,又触到似的,哑然道,“青儿身边。”

      她就点点头,“那是好的,青儿的孩子。”

      天地又倏然安静下来,只闻雪花飘飘。

      她道,“我想去看看她们。”

      叶雨辰收回手来,将那手腕放回氅内,“你自是可以去看她们,不过得先养好了身子。”又叹的,“大夫说你的右腿先前受过伤,往后每逢阴冷天气便得格外注意,否则怕是不良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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