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49、春来花自青

　　我叫花自青，平生有两大心愿。一是能闯荡江湖，除暴安良。二是能得到雨辰哥的喜爱，相知相守......只是这两样，我终是没能如愿吧。

　　就像如今，那凉亭里，雨辰哥与姐姐正论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只好捉弄地上翻了背的蛐蛐，蛐蛐在叫，雨辰哥和姐姐在笑，好像只有我在烦闷着。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的烦闷，这可真让我难过。以前在山里，我一生闷气，师父就总能知道，总会来哄哄我，安慰我，还总要给我讲几个好听故事，亦或是做顿好吃的......这么一想我就更想哭了，师父他怎么还不来看我？

　　我偷偷抹掉眼泪，这样的烦闷，手上失了准头，蛐蛐翻了个儿，麻溜的跑开去，我就更烦闷了。

　　到最后，雨辰哥还是笑盈盈的回了去，瞧也没有好好瞧我一眼。

　　到了夜里，我偷偷溜进姐姐的房里，就着月光，钻进她的被窝。姐姐被吵醒，我怕她会赶我走，忙一把抱住，她就只能无可奈何了，轻笑的，“青儿怎么跑来了？”

　　姐姐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好闻极了，难怪大家都喜欢跟她在一块儿。我一边蹭她身上的香气，一边祈求，“姐姐，你也教我那些诗词吧。”

　　姐姐歪头瞧我，“青儿想学？”

　　“嗯！”

　　姐姐便也环手来抱我，一边幽幽的教我诗学，我起先还认真学着，学着学着就睡着啦，我觉得真好，往后我也能听懂他们的聊天了。

　　大概是太过兴奋，第二天起来，姐姐已经去了学堂。

　　我照旧溜出门，来到叶府门外，鸟儿飞来又飞去，挑担卖糕的老人家也来回走了好几趟。我已然等的有些昏昏欲睡起来，不住的打呵欠。叶府的老门卫瞧不过，好心来提醒，说是少爷一早就出了门，问去了哪里也不知，我巴望着叶府，失望的道了谢。

　　路上踢了一路的石子.....

　　茶楼酒肆都不见他，倒是有小二说一早瞧他同几个友人来过，后来又不知为何匆匆离了去，我问友人都有谁？小二说了几个名字，我都一头雾水，他的那些朋友我总记不住名字，可有一个我知道——苏瑾！

　　我在苏府外不自在的踢了半天石子，总觉得别扭。自上回雨辰哥怪苏瑾同我说话，吵了一回架，我就有意避着苏瑾，到如今已是许久不曾说过话！现在我来找雨辰哥，也不知他还会不会搭理我。

　　我这样胡乱想着，一辆马车‘噔噔’的停着门口，出来的正是一身朝服的苏瑾。苏瑾瞧我起先一愣，而后就笑起来。不外乎他愣，我也愣，要我说，我还只见过干干净净的，一丝不苟的苏瑾，还从没见过这样穿戴正式的苏瑾，不觉有些陌生。

　　我怔愣的那会儿，他已经来到我跟前，“小青怎么来了？”

　　我此时还没能将过去的苏瑾同现在的苏瑾联系起来，总觉陌生。他倒是像了悟了似的，苦笑。又问我等了多久？饿不饿？我嘀咕着也没有等多久，其实肚子早就饿啦，苏瑾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从腰间解下个小锦袋来。

　　那锦袋鼓鼓囊囊的，我自然是好奇的，揭开来，里面全是些杂仁坚果。有葡萄干、杏仁、核桃、瓜仁......还有一些我也叫不上名来的东西，苏瑾说，“这是乌兰国进贡来的小食，我瞧它种类多，味道也不错，又易保存，就特意向圣上讨要了些，你将它随身带着，饿了就吃一些。”

　　苏瑾哥还是这般会想，而且好像也没有怪我的意思？可是......我只小抓了一把还给他，苏瑾却不接，只是温柔的将我瞧着，瞧着瞧着，到底是我不好意思的收下来。

　　“小青可是来找雨辰？”

　　我闷闷的点头。

　　他道，“可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你等我换了这身衣服，倒是可以再陪你找找。”

　　我忙摇头，“不，不用了。”

　　苏瑾却笑，“我也有事找他。”然后他就自己进了府去，留下一个小厮在不远处守着，像是看着我似的......到这样，我就不好再一声不响的走啦。

　　等苏瑾再出来，还是熟悉的模样，青衣素冠，千尘不染。而他所谓的帮我找......却不过是将我找过的楼子再找一遍，得到同样的结果，我的沮丧可想而知。很快天色也晚了，我得回家去。

　　苏瑾就提议送我回家，我又困又乏，找不到雨辰哥又让我沮丧，便无力再多说什么。于是在喧嚣的集市，在长长的斜阳下，苏瑾的身影若影若现，大树一样的挡去光和热，而我那时都只道是寻常。

　　临近家府，我见家门口停了好多辆轿子，阿爹正与人说着什么，神色凝重，不过大人们总是喜欢这个神情。等我缩回头来，就见苏瑾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唬了我一跳。

　　而他笑的，“我还以为小青往后都不再理我。”

　　我窘迫起来，他又道，“那如今我们可算和好了？”

　　我讶了一讶，要说，苏瑾待我那是极好的，我又刚收了他的锦袋......我有些不自在的踩着石子，点头。他就笑起来，一掌抚在我头顶，我吓的要避开，却意外见他一副凝重的模样，“我今日去面圣求情，也没能帮到你，小青......莫要太难过。”

　　我简直莫名其妙，“难过什么？”

　　他却不愿说，只道，“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莫让家人担心。”

　　直瞧着他离去，我都觉得今日的苏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爹爹仍在与人招呼，往常这时候回去，爹爹是不会训斥我的，只会任我叫这个伯伯，那个伯伯......只是今儿个实在提不起劲，还是绕到后院翻墙。一落地，就瞧姐姐立于花树下，我正要唤，又见身旁还有身影，雨辰哥？

　　我呆呆的望着他们，还是姐姐发现唤我过去，我动也不动，姐姐就走了来，温柔的抱住我，就是那天，她在我耳旁说了让我始终不能明白的话。

　　她说，“小青，姐姐要出嫁了。”

　　而我望向雨辰哥，他的身影那样的落寞。

　　家里一下变的异常沉重起来，阿娘总是哭，总是哭，围着姐姐，到头来又总要由姐姐来安慰。阿爹呢？则变得异常焦躁起来，阿娘与阿爹吵，阿爹便说那是妇人之言，每个人都不开心极了。

　　有时阿娘抱着姐姐哭，周边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哭起来，我瞧着也想哭。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我，我还是上街去，可这会子连雨辰哥也会伤心的酗起酒来，他有时呆在府里喝，有时一个人闷在馆子里喝，任谁也劝不住。我喝酒喝足了只想睡觉，可雨辰哥喝酒喝到吐出来，那样子实在不好受。他不好受，我也跟着不好受，我不好受就想哭，哭着求他不要再喝了，他歪头瞧我一阵，像是要瞧清我是谁，而等瞧清，又会皱起眉头赶我走，让我别再跟着他。我不肯走，他就生气的一把挥落酒瓶，吓得我只好退出去。只能守在门外哭，哭的不能自已，被人瞧着我也哭......

　　有一次苏瑾哥来安慰我，他拿顶帕子来给我擦泪，我哭一点，他擦一点，我再哭，他再擦......擦着擦着，我就再也哭不出来，他问，“不哭了？”

　　我抽噎着，“还想哭的。”

　　他就叹一声的，端出一盘精致糕点来，我伤心着，本没想着要吃的，可他说这是从宫廷里来的，是多么厉害的大厨经过多么繁杂的工序才做出来，一次也做不了许多，那是公主妃子们都争相喜欢的糕点。

　　他说的那样好，把我都说的馋动起来，捻起一块吃了，确实是美味的。我瞧他这样，忍不住说，“你对我真好。”想到方才雨辰哥才赶我走，又止不住心酸的，“若是雨辰哥也能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苏瑾面有哀伤，可他瞧着雨辰哥，又为他开解道，“他现在也是怕了吧......”

　　怕？是怕失去姐姐吗？雨辰哥对姐姐真是深情。我鼻子又酸了起来，赶紧埋进袖间，擦干了那抹泪，“苏瑾哥？姐姐嫁过去真的会死吗？乌兰国......真的会亡吗？”

　　苏瑾瞧了瞧我，好笑的笑起来，“青儿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若乌兰要亡，何苦还来求亲？朝廷既知乌兰要亡，又何以答应求亲？况且嫁到乌兰，便是乌兰国的太子妃，那时举全国之力都要保护的人。”

　　我还是闷在袖间，不知为何，就想到师父说的话来，师父说人都有一死，没什么可怕的。我摩挲在袖间擦泪，“说书人也说，这世上有些英雄活着，不争长短，只争灿烂。”

　　苏瑾哥忧心的将我望着。

　　阿娘每日哭晕后就睡在姐姐房里，阿爹则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我有时候走近来，只听爹娘的争吵，好生无趣......

　　玉娘说姐姐这回出嫁便是天长路远，让我这段时间都好生陪着她，莫要再出去胡玩。我想着雨辰哥最近对我越发嫌恶，心中难受，便也窝到姐姐那里去，可她闲暇之余只是做起绣品，不停的绣着，我呆了一会儿便觉困顿起来。而等到阿娘再哭醒来，姐姐便是连绣品也不能做了......

　　这时候我就偷溜出去，无所事事的，到院子里荡起秋千来，因着无人打扫，庭院里落满了花，而我高高的荡上去，再低低的落下来，卷起脚下的花瓣细飞，越发荡起有意思来。正玩的起劲，忽见爹爹在不远处将我望着，我吓得差一点栽倒下来，而等停稳，只见爹爹寒着一张脸，一声不响的将我望着，我当他又要开始训斥我了，可他到底一言不发的离去......

　　我便失魂落魄一整天。

　　到了夜里，我在凉亭里望星星，姐姐也偷溜出来，瞧了我，只是笑。说这里如何看星星，领我去个地方，却是搬了梯子上屋顶，我此前从不知道姐姐还会爬房顶，大概是瞧我稀奇，姐姐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我只有点头捣蒜的份儿，惹得姐姐笑。那天月明星稀，我们相看了许久，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爹会带我们去郊外的山上看星星。

　　可我很快又红了眼睛，想到爹娘，想到雨辰哥，想到没有姐姐的家......

　　姐姐她多重要啊，爹爹对她多期待啊，还有阿娘......总是那般难过不舍。而雨辰哥呢？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不由红肿了眼睛。

　　“姐姐......让我来替你去吧，我反正，是个无用的人，让你留在这里，爹爹......娘......还不用太伤心......”

　　姐姐蜷着身子望星星，伸出一只手来安慰我，“说什么胡话？任谁去爹娘都是要伤心的！他们现在是会伤心一阵，可等时间长了......总会好的。”又笑说，“等我到时候成为乌兰王妃，定然有很多新鲜的事，到时候再写信告诉你啊。”

　　我哭住愣了，“可是，姐姐......她们说此行一去凶多吉少。”

　　姐姐就皱起眉头来，“你听哪个下贱蹄子的胡说八道？这般咒我......瞧我不撕烂她的嘴！”她唬的我一跳，却又笑笑的来给我擦泪，“好了青儿，莫要再哭哭啼啼的了，我这一去，也不知猴年马月的才能回来，你便要在爹娘身边替我尽孝了，凡事多顺应，莫要再顽皮......”

　　“可是姐姐......”我又哭了起来，我哭的可真难过，扑进她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我不想让你去......我......雨辰哥伤心着呢，好伤心好伤心......看见他伤心我就伤心......他每天都喝好多的酒，每天都闷闷不乐......也，也不许我靠近......他喜欢姐姐呢......呜呜呜......”

　　出发的日子越发近了，朝廷的赏赐一批一批的送了来。这时候纵使阿娘有多伤心，也不得不为姐姐张罗起来，怕她在外吃不好，做了一应她爱吃的糕点，好生收着。又怕她睡不好，穿不暖，赶工做衣，一一操持着，又总要哭出来。这时候连阿爹也不再自持，被阿娘姐姐带着也会忍不住落下泪来，向姐姐好生叮嘱一番为人处世之道，为君为臣之道......说到激动处，让姐姐一定要长长久久，保护好自己，下辈子还来做爹的女儿，定不让她再这么委屈......

　　这时候姐姐哭，爹爹哭，阿娘哭，一众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哭，连我也暗自抹泪。

　　而我在家瞧着众人忙来忙去，叮来嘱去，像蝴蝶围着花儿转，像兔子围着兔妈妈转......其实姐姐才是主心骨啊。

　　而我也会去瞧瞧雨辰哥，他还是那样伤心，还是喝那样多的酒，还是不愿意理睬我......我那时一心觉得，只要姐姐不出嫁，他也就不用那样伤心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劝他。他喝，我就远远的看着他喝，有时自己也拿一坛子酒，他举坛时我也举坛，他喝时我也喝，他落下时我也落下，真好......像是我俩在对饮一样。

　　总归......他还是会如愿的。

　　后来苏瑾哥也不见了身影，听说是病了，被关在府中修养。苏瑾哥自小体弱，听说也是这样才习不了武，不知为何，听说这个原因时，我还很有些为他伤心呢。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是过的快极了。

　　然后就在一个大晴天，在雨辰哥依旧醉酒的日子里，我吞掉手中最后一块糕点。起身，走向他，那时他已经醉倒在桌面上。我最后好生瞧了瞧他，听到他醉酒的呢喃，眼泪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来。我想我就要走了，让姐姐留下来，他就不用这样难过了......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瞧他，心中真难过。

　　我想着说书人说的离别场景，大着胆子的在他那脸颊上亲一口，眼泪也落在那面上，他眼皮子动了动。我想，他会不会偶尔想到我？